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睡不稳纱窗风雨别离后》作者:抹茶懒猫 文案: 集合一切狗血的黄少天与叶修破镜重圆的故事,轨迹世界观衍生。 内容标签: 奇幻魔幻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黄少天,叶修 第 1 章   乔一帆低头的瞬间感受到了秋日的第一缕风。凉丝丝的、有些萧瑟的,干净利落地赶走了昨日还在的夏季的灼热。这风这么拂过微草军官学院,绿意渐渐褪去,他抬眼望去,空旷的操场接受着最末一缕的夕阳照耀,两边的山脉已经隐在了暗去的天色里——夜幕就像一只大型的魔兽,正张开它长着尖锐指甲的手爪,准备把这整个天地收入腹中。   他禁不住心下有些寂寥。   一旁的高英杰低着头,没有注意到身边少年的表情变化,自顾着艰难地组织着语言。   公元三千五百年。   人类对于宇宙的探索速度让人心惊,然而更让人心生恐惧的是这样的速度都比不上的资源枯竭的速度。五百年前,导力系统的诞生加快了人类向宇宙进发的速度;一百年前,人类自以为撕开了宇宙神秘的面纱,可以成为这一望无尽的新生资源的霸主。可十年前,他们绝望地发现,这神秘的面纱只掀开了微不足道的一角,而潘多拉盒子却已然打开——他们所居住的荣耀大陆,在这十年间饱受各种异型魔兽的侵扰——有学者声称,这恐怕是人类探索所引发的“宇宙窟窿”所致。   在这样的情况下,坐落于微草城的微草军官学院一直在为前端与魔兽战斗的帝国军队输送着人才。目前东部战线的喻文州上校、王杰希少将、韩文清中将皆毕业于军官学院;西部战线的肖时钦少校、张英杰大校、以及周泽楷少将亦毕业于此。近日来,学院方接到前线传讯,普通的城镇出现了等级较高的幻兽——这十年间虽荣耀大陆受到魔兽侵扰,但一直未及普通城镇,普通居民的生活受到的干扰并不大,城镇出现幻兽真属头次。   而前线战力吃紧实在无法拨出人手前来支援,军方及学院咬牙决定送部分在校成绩优异的学生前去剿灭这些幻兽。一直成绩优异的高英杰赫然就在这第一批出发的学生名单中——而表现平平的乔一帆并不在此列。   高英杰拨弄着自己身上的ARCUS,红色的火系结晶回路在暗下来的天色里闪耀着夺目的光芒,刺得他险些睁不开双眼。   十年前,所属军官学院的研究队开发了最新的战术导力器“ARCUS”,通过在ARCUS的回路槽上嵌入结晶回路来强化使用者的身体能力,活用体内潜在的灵力,从而能令使用者发动导力魔法。这是一种模仿百年前魔法的一种能力,与从前、以及现在入侵的魔兽所能使用的魔法几乎无差。ARCUS有一个可插入“核心回路”的回路槽,核心回路会根据使用者的实战情况自行进行升级,升级方向与核心回路自身及使用者本身灵力属性相符。   “据情报局的情报,这次我们要去的蓝雨城所出现的幻兽是水系的。”高英杰组织了许久语言,还是说不出什么安慰恋人的话,到最后干瘪瘪地说起他对这次安排的想法,“所以我们这批六名学生,除了负责治愈疗伤的方明华,基本都是擅长火系魔法,所以……”   高英杰话未说完,乔一帆倒是先笑了起来。这笑容浅浅的,脸颊处的两个梨涡却也显了出来,看得高英杰一愣,忍不住就伸手戳了一下。   乔一帆有些脸红地打开高英杰的手,正想说些什么,突然听见他们身后传来说话的声音。   “感情真是好啊!”   语气里有些戏谑和忍俊不禁,对方好像并没有因撞破了什么而感到尴尬。这声音有些黯哑,一听就是常年抽烟的缘故。高英杰还未反应过来,乔一帆倒是立刻听出来这是他们指导教官叶修的声音。   “叶教官好!”   他对高英杰挤挤眼睛,立刻转过身毕恭毕敬地朝叶修敬了个礼。   “哎哟小乔你这小家伙真是……”叶修忍住没有吐槽对方的有礼貌,踱步过去,倒是拍了拍高英杰的肩膀。   高英杰瞧见是号称七属性全能的叶修倒是格外兴奋。他虽是个不太锋芒毕露的性格,见着了这传说中的人物却也忍不住话多了起来——叶修并不负责他所属的火系班级授课,但这并不妨碍他的鼎鼎大名响彻整个军官学院。   “叶教官在开学前说的话我都记得!”高英杰也随之敬了个礼,音调不自觉地比平日里高了一点,“要成为世界的基石!我们会为之努力,不给学院丢脸!”   不知道是不是乔一帆的错觉,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叶修的脸上的笑意散去了一些,平日里都是漫不经心的眼瞳里有种他看不懂的、浓得化不开的一层哀伤。   但这种哀伤一闪而过,还未等乔一帆细细思索,叶修又恢复了平日懒散的样子,身上还带着没有散去的烟味——想必是这位从教职工室溜出来吸烟恰巧碰见了他们俩。他收回在高英杰肩膀上的手,眼睛移开并不看向两名少年,说道。   “基石。可不意味着牺牲啊。”   乔一帆顺着叶修的眼神方向望去,校园的东方是隐藏在夜色中的山脉,绿色植被在黑暗中张牙舞爪,无形为这小小的学院建立一层屏障,又像是一种隔断,让他们在这与世无争的小镇里顺利成长。   叶修走后高英杰和乔一帆之间的古怪气氛倒是消失了些许,他们没再继续之前的话题,倒是说起来这位传奇人物来。   “我一直没搞懂这么厉害的人为什么不去前线要待在我们这里。”高英杰用胳膊肘撞了撞还在愣神的乔一帆,用一种“我猜你也许知道赶紧告诉我”的表情看着他。   “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乔一帆想了想答道,“之前是听马术社的指导魏教练无意间提起叶修教官被怀疑得了应激性精神障碍。所以冯主席让他暂时远离前线,在军官学院里训练我们,也是进行心理修复……”   “应激性精神障碍?”高英杰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他瞪大了双眼,不解道,“怎么看这人也不像是会得这种心理疾病的人?怎么说呢。”他看着乔一帆的双眼,慢慢地想着怎么表达他的想法,“他看上去,像是那种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进不到心里去的人。”   应激性精神障碍,顾名思义,是指因为某些突发创伤性事件引起的对心理、行为和能力等的损伤的心理疾病,常见于需常年在战场厮杀的军人。但是,高英杰想起叶修那双漫不经心的双眼,他觉得似乎天塌了这位都不会为之动容,在前线击退魔兽对于他来说指不定也只是动动手指似的小菜一碟。   “是吗?我倒觉得叶修教官是个很温柔的人。”上过叶修课程的乔一帆陈述着自己的观点,却也没完全反驳高英杰。因为他有的时候亦觉得,叶修的这种温柔,更像是一种柔软的防卫武器,将自己与世界相隔绝,异常残忍、决绝地把自己关在了一个只有自己的封闭世界。   “我后来听罗辑说。”罗辑是乔一帆的室友,是一个执着于分析战术很少修实战课程的喜欢动脑子的家伙,“别问我他是怎么知道的。”乔一帆头疼地翻了个白眼,对于私底下高英杰的好奇心极为无奈,“似乎是三年前他执行一项机密任务的时候出了什么事情,然后有一段记忆缺失。”   “啊。这也可以?”高英杰没想到故事居然这么离奇曲折,出离他想象,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别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先想想你自己吧……别,太拼命啊。像刚才教官说的那样,牺牲什么的,还轮不着你。”   两名少年的声音渐渐远去。黑暗终于全部笼罩了整个军官学院,夜幕降了下来,黄晕的灯光晃着,把操场边两个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这两个影子像是缱绻在了一起,交颈不相忘。   隐于不远处灌木丛中吸烟的叶修长叹了一口气,终于起身,扔了烟头、抖掉一身的枯叶,迈开双腿,往主楼走去。   应激性精神障碍……么?   这个词儿还真是……阴魂不散。   他是不是该找老魏好好谈谈心,不要酒品不好还到处找人喝得醉醺醺,然后喝醉了还到处编排自己?或者他该把罗辑那小子抓来耳提面命一番,让他好生改进自个儿那套绣花枕头般的战术别没事儿跟着包荣兴和老魏瞎起哄?   叶修摇摇头,望向异常明亮的北极星,倒是想起了往事。   夜幕里,叶修颀长的身影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第 2 章   人们常说无论什么事情都有一种最高境界。譬如说武功的最高境界大概是无人之境,大意就是天人合一闭闭眼不用武器就能把对手戳无数个窟窿眼;譬如说导力魔法的最高境界可以用数值来说事儿,差不多就是攻击力达到4S+,攻击范围3L,一个吟唱甩过去,如果旁边还有辅助就更好了,一个大加成,基本普通型号的敌人直接团灭,大家伙当然另当别论。   黄少天曾经问叶修,那什么是“情”这一字的最高境界呢。   叶修当时哼哼唧唧地改造他自个儿和黄少天的ARCUS,随便应付了对方一句——现在也想不起来当时说的是什么了。   不过如若黄少天此时再问他同样的问题,他大概有了答案了。   “情”之一字,到最后,不就是两心相印、心有灵犀吗?翻译成大白话就是,你一睁眼我就知道你丫的要使坏,你一闭眼我就明白你倦了撒手不想管事儿。真真是顶顶好用的一项技能,省了多少口水——虽然好像话唠黄少天并不需要省口水的相关技能。   ——然而有的时候这默契却是一种大大的烦恼。   若是从前有谁讲这给叶修听,他保管不会信,只会满脸嘲讽、用垃圾话糊对方一脸,这种百年修得通脑回路、呸同船渡的好使技能哪能带来什么麻烦。   然而现在,他恐怕说不出这么笃定的话来了。   多年前,彼时叶修教官还不是微草军官学院的神秘教官,虽然外界很少有人耳闻,但是在帝国军队内部,他和被喻为“妖刀”的黄少天这对搭档被传为无人能催、百战百胜、无一失手的最佳黄金组合。他们出行任务,不带牧师、不带辅助,永远都是两人行动,干的也都是最危险的活儿——大战打响前引开大部队注意力,夜袭敌方瞭望塔,轰炸敌方信息台什么的没少干。   要说打打魔兽什么的哪来的敌军和大部队?这大概要从四年前的荣耀大陆上的复杂形势说起。   四年前刚有学者提出“宇宙窟窿”这一说法,整个荣耀大陆为之震惊。于是内阁那群不干正经事儿、不好好想想怎么开展积极活动一举歼灭越来越凶猛变异魔兽的长老这下找到事儿干了——这不,他们吵起来了。   整个内阁分为了三个派别:   一是坚决以国防大臣与内政大臣为首的保守派,他们认为无论那群无聊的学者发现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那都是虚的,当下之急是不让这些来袭频率愈渐频繁的魔兽干扰居民日常生活,因而所有的一切应该照常以开发战斗导力系统、剿灭魔兽为重。   二却是首脑隐隐有所赞同的改革派,他们提出,帝国军队与魔兽的战斗进行了六、七年,然而除了战力投入越来越大、后援支持越见沉重、国库难以支撑外,其他情况并没有什么改善。既然学者有了魔兽出现原因的解释方向,就该将财力投入研究状态中而不再应该把消耗大量花费在军方,而正好他们也看看,放任这些魔兽不管,他们究竟想要在这片大陆上做些什么,顺其自然然后再适应自然不正是千年来生物进化的一个既定过程吗,指不定这些魔兽是帮助我类族人进化呢。   三是前些年混入内阁的边缘民间组织帝国解放战线组织,谁也不知道这群异类在这样一片浑水中想要做些什么,或许是把水搅得更混,趁机让整个帝国的政治格局有所改变?   好吧,他们越吵越不可收拾,动动嘴皮子已经无法解决问题,那怎么办,动手吧?   于是,这群老头子放手魔兽不管,外族入侵丝毫不妨碍他们内斗掐架,还振振有词道,先要定夺谁的主张是对的方能进行下一步实施嘛——于是这势必以后会载入荣耀大陆史册的荣耀内战爆发了。   叶修与黄少天隶属于国防五军的特种部队。   其实特种部队吧,听上去多么高大上啊,可干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他们的军衔也和别的部队不同,根本不会有什么光明正大的任务,更别提摆在明面上的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比如说,与黄少天同期毕业的喻文州没几年上尉、少校、中校一路升上去,别提多春风满面、意气风发了,人现手下都好几个中尉了,黄少天除了叶修这个没脸没皮的搭档之外还光杆司令一个,简直人比人气死人。就连当年黄少天一届同一社团看上去娇娇弱弱一度被怀疑能不能毕业的苏沐橙妹子都混到了个少校做做,搞得黄少天好几次同校聚会都没脸去——当然他好像也并没有什么时间可以参加这种聚会。   话说回内战。   荣耀大陆最高军事决策机构是“国防政策委员会”,首相任主席,成员有国防大臣、外交大臣、内政大臣与财务大臣等。虽然他们都只是名义上的指挥,并没有直接调度军队的能力,要不然的话,国王及其家属该每晚睡不着觉了——然而这只是明面上的。谁私底下没几个亲信军队?就算没有,国王还能阻止底下那群家伙站队了?当然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而现下他不闭眼也不行,他及其大儿子、二儿子、小女儿都被内阁改革派那群家伙给软禁了,美名其曰“保护王族”。这次事件被记载为“五七政变”,因为这一年正是现任统治者查理家族统治的第五十七年,而“五七政变”亦被后来的史学家称为这次内战爆发的□□。   改革派这手来得太大跌眼镜大有“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架势倒也打得人个措手不及,好在保守派反应倒也快,立刻在民间扯起大旗要清除内阁乱党为清君王侧。五军与七军分别作为保守派与改革派的亲信部队,本来分别驻守着位于东北部的戈瓦尔要塞(位于嘉世州以北)与西南部的库尔布斯要塞(位于霸图州以南),这下分别以自己驻守地为本垒,主线突然就由打魔兽驱异族这么热血沸腾的任务改变画风变成了殴打自己同胞的怎么瞧怎么不对的任务,而本来的主线任务一下降级成为了支线,还是不影响最后结局走向的支线任务。   “靠!”黄少天一向以能多说五个“靠”绝不说一个为荣,这次倒是被气得都讲不出话来,他本来与叶修在中部的阿尔贝特河附近执行任务。   任务来源是情报局接到当地政府报告,声称这几日整个阿尔贝特河区域被神秘的雾气弥漫,并不像是普通的气候影响,倒像是有魔兽侵扰,张开了结界对这区域进行了干扰。   黄少天与叶修被派来次侦查,正当他们查到附近有个充满了地属性魔法气息的地窟可能有强大幻兽栖息——可能是迷雾的来源时,带有“红色信号”的紧急召回信息便来了。   荣耀军队的情报信号分为红—橙—黄—蓝,其中以红为最高,通常代表了“需要狗急跳墙”这样的紧急程度。   黄少天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可是他俩又不愿意放弃好不容易查到的线索,于他与叶修商量,由擅长所有属性导力魔法可以应付所有属性魔兽的叶修留下,而他暂且回总部报道看看出了什么事情。   ——于是,他妈的这火急缭绕的事情就是内阁那群无聊的家伙打起来了?还要他们对自个儿同胞开火?   虽然他们和七队那帮狗崽子互相看不顺眼很久了。比如说那谁叫孙翔的家伙,明明比黄少天还小两届,一天到晚老跟叶修这老前辈对着干,黄少天这种得了恋爱幻想症的人总觉得对方是不是看上自己相好的了老看人家不顺眼;还有那个突然间就以“帅气”形象以及战斗力红遍荣耀大江南北的周泽楷,他因个人背景及实力问题虽比黄少天还要年纪小,却更早进入军队系统并坐上高位——黄少天见识过“枪王”周泽楷的本事,虽说也服气,但有时两军协力要听比自己年纪小一截的家伙的话心里总有那么一点不为人说的小疙瘩。   ——大概就是这种不顺眼。   “少天,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一旁隶属指挥部,目前主要负责东部铁道交通安全的喻文州看着气急败坏的好友,语气虽然还是慢悠悠的,可是眉头倒是蹙了起来,不复平常的淡定。被喻为四大战术之师的喻文州显见比黄少天想得更加深远,而且想得愈多愈觉得情况糟糕,因而心下烦躁,实在不想在这种时候还要应付脾气直冲冲的好友。   他觉得这种时候应该让专业灭黄少天火气的消防队员来,“怎么没看到叶修?”   “还不是这该死的红色呼叫!一从ARCUS接到信号我就赶紧联系飞船赶回来了!我把老叶一人扔在那鬼地方了!不过对付那些玩意儿我家老叶绰绰有余,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提起叶修黄少天立刻熄了火,得意洋洋像是在炫耀自己一般把对方夸了一遍——虽然当着某人的面他就没说过好话,可是在外人面前他就怕维护媳妇维护得不够。   黄少天拍拍喻文州肩膀与有荣焉、妥妥秀恩爱拉仇恨的样子让喻文州眼皮禁不住跳了跳,心想果然搬出那尊大神来,就连黄少天这么敏感的人也没发现他在转移话题,或者即便是发现了也乐意提起有关自己恋人的话题。   他一面觉得有些好笑,一面却暗暗有些妒忌两人这样的感情——可能是眼见着曾经什么都以好哥们的事儿为最重的黄少天不知什么时候起满心满眼就只有那一个人,心里略微有些“朋友有了家室后终将远离、不复从前亲密”的酸楚罢。   他心不在焉地想着无关的事情,所以说的话也是接着黄少天的,大致过了下脑子,没有经过深思熟虑。   “即使是叶修,如果遇到特别厉害的变异品种估计也蛮难办的。我才从技术部那边回来,听他们抱怨说最近变异种越来越多,研究经费不够,也没捣鼓出什么东西抗衡。”   同时因为心里挂念着内战的事情,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喻文州没注意到黄少天有些异样的脸色,颇有些抱怨意味地继续说着自己的内心的猜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些魔兽居然越杀越多,还能根据我们的应对措施进行反抗性的变异进化——我都真怀疑是不是背后有什么人在暗中操纵这一切。上次霸图有只风属性的幻兽,孙翔带着的小队栽了个大跟头——不知道为什么,普通火属性魔法对那只幻兽攻击效果非常地差,那一整个小队的人差点都没回来成。”   喻文州突然意识到他这话说的实在有点不合时宜,不禁有点懊悔,特别是他一抬头便看见黄少天神情有些慌乱,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抖了好几下。   “欸,少天……你也知道,孙翔他们实力比不上叶修——他这人顶两小队都没问题,你别自己先乱阵脚了——喂,我说你要去哪?”   黄少天根本没等喻文州话说完,头也不回地去找苏沐橙帮他开精灵之道瞬移去阿尔贝特河去了。   “喂,还有会要开呢,有关内战——”被留在原地的喻文州无可奈何地吼了一声,大概也觉得没什么用,又嘀咕了一句,“到底为什么要把人召回来啊。”   黄少天努力想要调整自己从刚开始就跳得格外快的心跳却发现是无用功,他心中被不好的预感深深笼罩,直让他方寸大乱。    第 3 章   叶修在有些昏暗的地窟甬道里谨慎地前行。   方才他并没有对黄少天说实话。   在进入这里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一股异于平常魔物的灵力,估计是个他们从前都没遇见过的变异品种。他并不清楚把黄少天诓走之后自己一个人能否搞定一只可能非常难缠的大家伙,并且,这鬼地方的小喽罗还真是他妈的太多了啊!   叶修一刀将前仆后继上来的小型魔物们劈成两半。   他出身于以武学闻名的帝国四大公爵家族之一,体术这东西,是日积月累的技能。倒并不是说导力魔法是项易于掌握的技能,而是它对于使用者的年龄、使用时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约束,而你擅长与否基本只与天赋——自身的灵力相关。譬如说喻文州那小子从15岁进入学院开始学习导力魔法,短短两年间便可熟练使用S级的攻击、辅助、治愈魔法,被喻为那一届的最强术士。   而体术却不然,厚积薄发这个词来形容体术再好不过了。叶修师从秋叶一刀流,他从记事起他的清晨都是从山上开始的:跑步上山、挥剑一百次、与武馆里的人切磋。天赋这东西,对于初学者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基础的刺、斩、突、射的技巧与熟练度都是用汗水与泪水一滴、一滴浇灌出来的。只有达到一定高度时,天赋可能会帮助人更进一步,达到普通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左步上,刺。   右步进,突。   叶修虽师从宗派,却并不是一个循规蹈矩之人,他深谙融会变通之道,在多年实战中,他将体术与导力魔法相结合,达到了其他人所说的战斗巅峰。   没完没了的小怪。   叶修攒起的眉头从之前就一直没有松开过。   在斩掉最新扑上来的两只软黏兽之后,叶修发觉情况比他先前预计得还要糟糕。整个地窟笼罩在一种地属性魔力加强的灵力氛围中,小型魔兽在此种灵力下源源不绝地滋长,不但无法赶尽杀绝,让人更感到惊异的是,这些小型魔兽的魔力在一直不断增长着。   导力魔法虽说不是真正的魔法,但也有使用限制,现在叶修的灵力已经消耗了快一半,他却还没有找到这鬼地方捣乱的大BOSS所在。   他没有携带临时增强灵力的辅助药物,同时他也不知道黄少天什么时候能赶过来,再这样下去,待灵力使用殆尽他便只能使用物理攻击去单挑一只他们从未见过的家伙了——情况实在是不太妙。   判断出自己现下的处境,叶修也并没有慌乱。   他在腰间解下自己的ARCUS,翻盖打开,从结晶槽里拿出风属性的魔法结晶,空出了一个回路槽来。他继而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一颗看上去很普通、并不像其他结晶一般闪耀着与属性相配颜色光芒、甚至有些暗淡色泽的结晶回路。   这颗结晶回路是上一次叶修与黄少天击败一只少见的幻兽之后,他从幻兽残骸里取得的。当时他并不知晓这是什么玩意儿,后来回到基地,在进行了相关研究与古籍查询后,他确定这是一块含有“失落魔法”的结晶回路——通常有一定几率可以从幻兽身上获得。   失落魔法,顾名思义很好理解,就是现在已经不存在的古代魔法——要追溯年代的话,叶修觉得这很可能是千年前、至少五百年前多个种族和平共处时期的产物。   而他偶然获得的这块结晶回路中所藏魔法是一种辅助魔法,在受到魔物攻击之后,以牺牲自己生命值为代价换取成倍的临时灵力扩充累积,并且不用使用解析魔法便可以获得魔兽情报。   从进入地窟开始到目前为止,除了灵力消耗与必然的体力消耗外,叶修身上并没有什么挂彩。他望向看不见尽头的前方,甬道两旁间或有些导力油灯,火苗呈诡谲的蓝绿色,幽幽地跳跃着,有些小型的魔物的影子投射在甬道两壁上,影子被拉扯得很长,慢慢地晃着朝他逼近。   他手里紧紧捏着失落魔法的结晶回路,没有发觉自己正死死咬着下唇——直到他的舌尖触到一丝铁锈味道。   说实在的,叶修其实是个惜命的家伙——毕竟,活着是基本,有命才会有其他的所有东西——更何况,他要没命了谁来照应黄少天那闹腾的家伙,万一他把这荣耀大陆掀个天翻地覆他岂不成了千古罪人?所以这种有些拼命的打法从来不是他的首选——倒是黄少天那个一根筋眼里只有“机会,赶紧上”的家伙可能会干出的事情。但是——   叶修叹了口气,闭闭眼,将失落魔法的结晶回路嵌入结晶槽,不再隐藏自己的气息,从而吸引更多的魔物前来。   这里铁定是个棘手的大家伙,与其等着黄少天来、看着某人可能干出什么傻事,他还是自己冒点险赶紧解决了才是。   “老叶?老叶?你现在在哪?”   叶修的ARCUS里传来黄少天有些焦急的声音。   此时叶修正在遭受了第三轮魔物的攻击后喘息着反击掉这一波。他刚才一不留神,左臂被一个魔物的大地之枪擦过去,现下左手的伤口居然已经开始泛着黑气——这是魔法已经侵入体内的表现,血一滴一滴地滴落到地上,在安静的甬道里格外清楚。   叶修平静了下气息,正想回复黄少天,却不知是否因为叶修越潜越深、魔物魔力也愈来愈强的缘故,之前ARCUS的信号断断续续但仍然能接收与发出联络,而眼下却是信号完全断了。   叶修苦笑了下,心里暗暗希望黄少天不要因此而紧张乱来。   他的ARCUS已经开始快速储存这次战斗后所获得的情报。   将注意力回到地窟里来,叶修有些粗暴地把止血药洒在自己左臂伤口上。见止了血,他便专心思考起现在可行的解决方案来。   他从ARCUS上得到他要找的幻兽——这地窟的主人,应该就在再往前右转的大门之后。他迅速地扫过前方,零零散散还有三、四只甲壳虫与五、六只魅蝶。他现在灵力已经恢复完全,虽然他的生命值下降得比他预计得要多,但他尚还有五分把握能撑到最后解决掉那只大家伙。而现在的距离正好够他“一叶斩”过去扫掉这群小魔物一口气劈开大门去见一见镇守这里的大家伙!   这么打定了主意后,叶修提气、拔刀。   冲!   斩!   干净利落地收了刀,不消一分钟,叶修已经站在了被劈成两半的门之后。   前方——体型大于之前所有他所见过的巨型幻兽张着血盆大口在他面前。   后发——小型魔兽的尸体静静躺在地上,墙壁上导力灯的火苗还如之前一般,安静地跳跃。   另一厢,黄少天焦急地在原地转着圈。   苏沐橙被他晃得一个头两个大,她正联络楚云秀将飞艇“红翼”火速开过来接黄少天前去阿尔贝特河。   “黄少天那家伙急起来可以把基地的所有人耳朵给吵聋。”她偷偷地给楚云秀发消息抱怨着。   一个小时前——   黄少天莫名其妙地冲进来,正在嗑瓜子看电视剧的苏沐橙还没来得及呵斥对方“没礼貌,冒冒失失直接进了女士的房间还不敲门”,就被对方提起来让她赶紧送他去阿尔贝特河——黄少天的字典里可没有“对待女孩子要温柔点”这样的教条,更何况和叶修的通讯突然中断让他更加觉得不安,恨不得现在马上赶到爱人身边去。   苏沐橙好不容易挣脱开对方的魔爪,捂住自己的耳朵好不容易觉得清净了点,方有心情开口说道,“我的使魔现在休眠中,我一个人没法发动精灵之道。你很急吗?不急的话等下午——”   “我很急!非常急!现在!立刻!马上!迅速!”   苏沐橙见黄少天急得都只能咬着牙憋出几个词了才觉得情况有些不太对,不禁也正色起来。   “是叶修那儿出什么事情了吗?”她也就只想到这种情况能把眼前这青年急得眼睛都红了,“我现在联络云秀把‘红翼’开过来接你去。”   黄少天完全没理会苏沐橙的问题,他脑袋转得飞快思考着叶修那边的情况——一般情况来说,叶修单挑一只幻兽并没有什么太大问题,之前——黄少天懊恼地狠狠拍了下自己脑袋——之前他收到总部联络光想着这边有啥事儿了,压根没注意感受地窟那边的灵力情况。   “你也别太担心了。叶修这人你还能不知道,总归是心里有数的家伙。何况和他搭档这么多年,你也该了解他实力啊。你现在着急没用,先等着云秀过来吧。”苏沐橙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见黄少天少见地焦躁,她还是出言算是安慰了两句。   而黄少天还皱着眉兀自出神。   之前进行联络的时候,ARCUS显示对方生命指数正常,说明叶修并未陷入险境。想到这里,黄少天提着的心略微放下来。   似乎听出来苏沐橙是在宽他心,他轻轻“哼”了一声,背对着苏沐橙盘腿坐了下去。   ——往往心里有谱儿不会乱来的人,一旦乱来起来都是会吓死人的啊!   敌人的血线终于下去了一半。   叶修右手提着他的秋叶刀,魔兽的血珠从刀刃上滚落到地面,和从他身上伤口流下的血汇聚在一起,转眼就成了一滩小渦。他瞥了一眼自己的ARCUS,经过十五分钟的战斗,这只幻兽的属性特点已经全部解析完毕。   物理防御弱点——斩系格斗模式。   魔法防御弱点——无,对风属性魔法抵御较之其它稍弱但也不能称之为弱点。   易受到混乱、中毒的异状态干扰。   眼下叶修的灵力还余三分之二左右——如若有足够的时间,他有信心、亦有耐心一点一点磨掉眼前这只家伙。可是,现下他一直没有停下微喘,也无空闲去给自己止血,他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生命较之刚才流逝得更快了——多重魔法、物理伤害在他身上累积,他的身体已经达到了最高伤害负载量。   那么,只有一个办法了。   叶修估摸着以黄少天的性子,方才与他断了联络,应该正急着赶过来——可能就快要到这里来了。所以嘛,妥妥的有人帮他收拾残局,何不直接放手大干一场呢。这么想着,叶修嘴角浮起一层笑来,开始吟唱起魔法来——   这是目前为止最高等级的导力魔法,伤害可达4S++,由叶修私下试验还未投入正式使用。虽然该魔法对己方的消耗与损伤尚且未知,但是杀伤力虽然已经确认:除已知伤害外,还附加中毒异状态,有一定几率开启黑暗之门直接送对方堕入轮回道,而攻击面积嘛。   虽然并不知晓具体数值,但是叶修心知肚明大概是容易造成同归于尽的那种攻击范围。   吟唱时间两分钟结束。   在这短短两分钟间,幻兽进入狂躁状态,发动了集中攻击试图打断叶修的魔法吟唱。尽管未果,叶修身上却又是添了不少伤。他已经思维有些涣散,需要很用力才能集中精力、因此反而不大能感受到疼痛。他感到自己的——先是听觉、继而是嗅觉,一点点地在丧失,但他咬牙完成了吟唱,直到最后视觉也渐渐远离他……   烈阳爆斩!   他与幻兽一起置身于熊熊燃烧的大火之中,仿佛真真切切地站在了那阿鼻地狱门前。他的身影像是那挺立的修罗,浑身浴血、与火融为一体。   黄少天匆忙赶到时见到了就是这样一幅撕人裂肺的景象。   “叶修!”   最后一丝光芒熄灭前,叶修看见栗色头发的青年挥动双臂、不要命似地奔了过来,终于安心地,拥抱了黑暗,彻底昏了过去。    第 4 章   叶修一睁开眼就看见坐在床边上正削着苹果的黄少天。   他放缓了气息不想惊动对方,安静地看着坐在小板凳上的青年。   夕阳余晖留恋着在房间里盘旋不去,一寸、一寸温柔地抚过青年栗色的柔软发丝,一点、一点不舍地慢慢褪去。   叶修轻轻调整了下姿势,于是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瞧见黄少天的侧脸。他的目光从对方的下颌处向上移动,先是在对方抿得紧紧的嘴唇上驻足,紧接着逡巡到是高高英气的鼻梁,然后是他这方向能看见的那只眼、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手上的苹果(大概把这苹果想象成了某人的脸),最后掠过叶修最爱亲吻的剑眉、此时正有些危险地挤在了一起、使得男人眉心出现了一个深深的小窝。   好吧,这一切都说明,这张脸的主人,似乎非常地、非常地不!高!兴!   叶修轻轻吞咽了下口水,垂下眼帘思考了三秒,然后轻轻地、生怕惊动了青年似的,伸出没有挂着点滴的右手,正要触到对方的脸颊时——   “嘎吱”一声,病房的门被打开了。   苏沐橙一推开门,便见叶修一手别扭地高吊着点滴瓶、另一手鬼鬼祟祟地悬在上空。她有些了然地促狭一笑,知道叶修没事儿了便也有心思开起了玩笑。于是便特意用比平常大了两三分贝的音量,“叶——修——你——醒——啦——!”每个字还特意拖长了两三拍,顺利点燃黄少天已经在爆发边缘的小火山。   “叶队这次厉害呀!一个人搞定了一个5S级别的幻兽!”   苏沐橙这么说着,还嫌不够似的,竟然还“啪啪啪”鼓起了掌。   她的话刚开了个头,黄少天立刻敏感地转回头去,恰好与叶修有些心虚的视线撞了个正着。黄少天左手举着削了一半的苹果,右手的水果刀还没来得及放下,瞧在叶修眼里颇有些杀气腾腾的架势。   叶修知晓苏沐橙故意使坏,有点无奈地剜了她一眼,“呵呵。我搞不定的话,还指望你们吗?”然后回过头看黄少天时立刻换上了软绵绵的小媳妇儿眼神,隐约带上了些讨饶的意味——大尾巴狼叶修把尾巴收起来的时候装装小绵羊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像的,“少天你说是吧?”   苏沐橙正要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便见黄少天狠狠地把削了一半的苹果扔进果盘里,不客气地打掉叶修快要够着他的右手,看上去就像是要发火的样子——好在叶修反应也快,抢在黄少天文字泡攻击之前率先开口装弱。   “疼——死——哥——了——黄——少——天——大——大——快——给——我——爱——的——抱——抱——治——愈——下!”   没想到这次这招似乎有点不见效,反倒像是一下打开了某个开关让黄少天的怒气瞬间到了最顶峰,他气呼呼地推倒椅子站起来,指着叶修的鼻子却不像往常他们拌嘴时候带着笑,而是一点好气也没有。   “疼!疼!疼!疼不死你!哟,我们叶队还知道疼啊!假如……那个时候我没赶到怎么办啊?同归于尽?呵呵,干得真漂亮啊,叶修同志,眼里有组织有纪律,今年的凤凰奖章直接就颁给你好不好?书柜上的勋章能摆几排了?拿出去卖了你猜能换多少米拉?”   “我押上周叶修藏起来的那厢老坛酸菜味泡面里的酸菜,1米拉都换不到。”苏沐橙仿佛没觉得病房里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仍然好整以暇地靠在门框旁,说完还幸灾乐祸地朝叶修眨了眨眼。   “都说了多少遍吃泡面不易于身体健康——你说以前那些古老的东西都被淘汰了这种垃圾食品为什么会留下来——不对等会再说这个我们先算刚才地窟的账……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算好的?呈什么英雄啊……以前也没见你这样啊……不能等等我一起啊……”本来还在絮絮叨叨的黄少天声音突然低了下来,语速放缓,面上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沮丧、难过、后怕,以及对爱人的担心。   叶修本都做好了被人叨叨几个钟头的准备,却被这人突然低落下来的情绪闹了个措手不及。他第一次在二人的相处之中遇见这样的情况,耐不住就把责任推了一大半在唯恐天下不乱的看戏观众身上,颇为埋怨地朝苏沐橙的方向瞪了眼。   苏沐橙吐吐舌头,知道被嫌弃她这电灯泡碍事了,再留下去指不定还要背上恋人吵架罪魁祸首的包袱。便也不再瞧热闹,轻轻关了门,朝身后的楚云秀摇摇头,两人咬着耳朵说悄悄话走远了。   叶修见门掩着了,这才从床上坐立起来,略微朝黄少天那方向动了动。而黄少天显见还在自个儿生着闷气,并不搭理他亲近的行为。叶修只好伸出手将对方手扣住,前额抵住对方的,仿佛通过这亲密的肌肤相亲便能或多或少安抚对方的情绪似的。   “上次的深海巨虫,上上次的魔煌兵,还有上上上次……”叶修的声音低而温柔,一点不像数落人算旧账的样子,反倒是带了点自嘲的意味,“呵呵,黄少天你自己说,你乱来多少次了?每次我说的话你有听过吗?”   最开始的时候黄少天尚且听着,两人离得过于近叶修反而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他不知怎地,一赌气竟然把往往深藏在内心的话给讲了出来——叶修自诩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这些话如若是平常他是决计不会对黄少天说出口的。也因而,说到后来他微微提高了自己说话的嗓音,惯是漫不经心的语调里恁是带上了点别的情绪。   可黄少天此刻也不太冷静,本来爱人昏迷不醒的担忧到此刻全部转化为了本一包火气。特别是那声清清淡淡的冷笑像是一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一下激起一片片涟漪。他立刻跳起来,挣脱开叶修的手。只是他终究还是顾忌叶修重伤在身,不敢用了大力气,那软绵绵地一推让居然也带了一种异样的欲拒还迎的□□味道——可惜二人都正是情绪波动之时,竟是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哈?我听到什么了?你还来教训我了?我本来灵力比较弱,不能常使用导力魔法,也用不了消耗量大的强攻击效果魔法!物理攻击又受体力限制!抓住机会速战速决难道不是最正确的选择?是,我之前是有过受伤,可哪次像你这样了!对,你是无事一身轻昏过去了!可我呢?”   黄少天最开始把叶修从火焰里抱出来的时候,叶修身上已经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眼角处有条长长的口子差点就要伤及眼睛,脸颊处的划痕还在淌血、看着甚是可怖,左手上臂被一团黑气环绕不知道还救不救的回来,胸口处有魔物的齿印,右边肋骨处不知道被什么魔法打了个深深的窟窿、居然还在泛着诡异的蓝光,至于腿……黄少天已经不忍再回忆下去了,他当时真怕怀里的人醒不过来了!   “每个人的灵力都是有限的!我的灵力就算比你充沛,也是没有办法特别持久作战的!”吵架从来不是叶修想要的结果,他本该退让一步好言相说,或者顾左右而言他嘲笑恋人两句了事。可这次不知是因为受了重伤昏迷太久导致他情绪不受控制,还是黄少天的态度激怒了他,他少见地反唇相讥和人吵起来了,“你看我着急了吗?”   黄少天虽不觉自己理亏,但一是当回没找到反驳的话来,只好别过头去,胸脯激烈地一起一伏,拼命遏制住自己想揍对方一顿的冲动。   “有什么好吵的呢,黄少天。”叶修刚醒来,体力尚未恢复,方才高声说话似乎耗尽了他目前的所有体力与精力,他有些疲惫地抬起头,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眼珠一动也不动,“你知道,每次看你不管不顾地冲上去,然后挂了一身彩回来,我的心情了吗?”   他的声音低沉得几不可闻,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已经近乎自语。   然而这个不大的房间此刻非常地安静:床头柜边的导力油灯不再发出“咔擦”地点火、熄火声,医用机械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窗外呼啸着的风声也突然止住了,就连那墙上的时钟都不敢走了——就只能听见两个人粗浅的呼吸声及叶修的喃喃自语。   叶修只觉得突如其来的倦意一瞬间席卷了全身,他麻木地动着自己的嘴唇,什么也不愿意想,难得说出了自己心底的话。   “黄少天。我们是并肩作战的恋人,是可以亮出后背给对方的全然信任之人。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想必你也不需要我的。”   又起风了,“哗啦啦”“哗啦啦”,明早外面想必又是一地枯黄的叶子。两个人一坐一站,明明隔了些许距离,墙上的影子却是像交缠在一起一般,只是那油灯一颤一闪,仿佛下一秒他们的身影便会被打散似的。   黄少天轻轻地帮睡着了的叶修盖上被子。托腮重新坐下就这么看着对方。   不说话的某人看上去不再那么嘲讽拉仇恨,狭长的眼此刻也紧紧闭着,因而瞧不见他醒着时眼里闪烁着的胜券在握的狡黠。这竟然让黄少天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这个人是多么温煦无害的错觉。   他伸出手指触了触对方的唇,温热的、却有些干,然后他将同一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这个动作有点傻气,黄少天自顾自地乐了起来,却在下一秒又换上了他脸上不常带的略微有些忧虑的神情。   他俯下身来,温柔地在叶修的脸颊留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黄少天餍足地眯着眼,保持着这一俯身的动作许久后复又起身,又重新理理被角,轻手轻脚地打开病房门走了出去。   凌晨一点。   五军基地指挥部的四层会议室还亮着光。   黄少天进去的时候,喻文州、王杰希与韩文清都在,他们围在一块白板旁边,三个人脸上都满是疲色。   “改革派那帮脑子坏掉的老家伙把国王软禁了。”   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黄少天刚在三人背后站定,喻文州便开口淡淡陈述着最新情报——也是他们站在这里到现在这个时间点的原因。   黄少天还没来得及惊讶,王杰希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又补充了几句,“解放战线那帮狗崽子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没动手,准确的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上头的意思是,让我们这边主力队伍想办法探探七队那边虚实,至少得先把指挥权给抢过来。”   “至于特种部队,暂时待命,应该会有别的任务下来。”王杰希看见黄少天错愕的脸,觉得自己的头更加疼了。   一旁的韩文清本没打算加入他们的对话,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停下在白板上写写画画,转头直视黄少天,“上头说叶修这次,咳,擅自行动,要被处分。”   “呵呵,什么叫擅自行动?”黄少天面带嘲讽。他深知组织尿性,韩文清甫一开口就晓得他接下来的重点是什么,“我们哪里没有按照任务要求做了?得,他一个人解决掉个大麻烦,敢情还是擅自行动了?不就是没上报新型回路给你们吗?本来就是他的个人研究,这下变成公有物品了?不就是怕叶修能力太高不好掌控嘛!至于嘛?那就请给我们放三四个月假得了呗!我们正好去补渡个蜜月,别指使我们干这干那的!”   “所以这次你们不参加主力作战。”知道黄少天这人护短护得厉害,韩文清权当他说的是耳旁风,很有耐心地继续说道,“你们的目标是轮回州的信息台。根据情报局的信息,轮回的信息台连结霸图州的的导力系统。”   韩文清别过头尽量不去看黄少天鄙夷的双眼,“你们尽量破坏系统,以便攻下库尔布斯要塞。”   “哼。”   黄少天双手抱肩,表示自己对于组织的不要脸无话可说。   “我也不想这样。”故乡就在霸图州的韩文清少将(此时他还未升到中将)摊手表示无奈,“改革派都是些激进分子,这还没几天呢,他们就已经把西部有的州的平民控制起来了。攘外必先安内,这道理你我都懂。咱们得把战线统一了,把国王老头子给放出来,政局稳定了对你我、对平民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王杰希在韩文清说“老头子”的时候瞪了他一眼,对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继续试图向黄少天说些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无力的解释。   “我们尽量不和七队进行正面冲突。在座的,没人想和同胞动手……总之,和平解放西部。这也算是为世界和平做出贡献不是吗?”   韩文清面无表情的时候着实吓人,却一本正经地说出了“为了世界和平”这种连中二病少年黄少天都觉得特别羞耻的话。更要命的是,这么正气昂然的话从这样长着一张“黑道头子”脸的人嘴里说出来实在违和得有点引人发笑了。   “对了,叶修怎么样了?”   见正事说得差不多了,为缓解僵直的气氛,喻文州问起叶修来打打圆场。   “死不了!”黄少天深知他只是被通知,他的意见并不重要,更不会影响上级的决定——这里站着的三个人也只能听令行事,更何况他呢?   “啊对了。”韩文清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情没有交代,“另外有一项关于叶修的特殊处罚,他从今日起禁止使用火属性的导力魔法,上交烈阳爆斩的结晶回路——喂黄少天!”   黄少天重重一声甩上门走人,留下三个人面面相觑。   “怎么了?刚才去哪了?”   被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的叶修半睁了一只眼,正巧看见黄少天干脆地一甩身上的白色连帽衫,然后爬上了他的——单人病床。   “简直太色急了!居然对病人下手!”   半睡半醒的叶修声音比平时还要低沉性感,说出这样饱含深意的话来只让黄少天觉得口干舌燥。这坏心眼儿的家伙知道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才这么放肆!他闷闷地不去看叶修的表情,拉过被子,一把抱住重症病人——看上去非常粗暴,但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避开了对方所有伤处,揽着对方无伤的腰间,完全没有弄疼之前还总觉得全身都散架了的叶修。   “睡!觉!晚!安!”   他空出的手合上叶修那只半睁的眼。   叶修低低笑了一声,往对方怀里靠了几分,又沉沉睡去。    第 5 章   今日微草军官学院的大礼堂格外闹热。   大厅里法师的各种使魔能飞的在天上乱扑腾、不能飞的在地上东串串西串串,有人一不小心不知道踩到了谁的黑猫,猫的尖锐叫声与少年变声期的粗哑喊声交织在一起吵得让人直皱眉。   另一头飞行社的小子们操控导力飞行器布置餐桌,那飞行器非常不好控制,摇摇摆摆地扯着桌布,“哗啦”一声,青花磁盘撞在旁边的玻璃高脚杯上,两样都碎了。   马术社里有一群从来只会添乱的家伙们,不知道谁把社长的爱马流云给放了出来,这匹白色的傲娇马正呼哧呼哧在场地中央吸气吐气、马尾骄傲地一甩就把插花社刚摆出来的花瓶扫到了地上。   而今日掌厨的料理社众人,在厨房里直接开起了交响乐齐奏,锅碗瓢盆被扔得到处都是,居然还有个指挥——音乐社的社长唐柔。离晚餐开始的时间仅仅还有一个钟头了,他们的料理才完成了一半不到。   ——真是够了。   方才长着古怪小翅膀的飞行器就在叶修面前爆炸,残骸正正巧巧掉在他脚边,差点没把他裤脚烧个洞。他淡定地用脚把残骸踢得远了点,大概力气太大这东西在空中形成了一个漂亮的抛物线——正好砸在了浑水摸鱼想在禁烟区抽根烟的魏琛,刚点燃的烟上。   “操!叶修你大爷!”   魏琛虽然没看见是谁干的,可他觉得整个学院每天和他过不去的就只有叶修这个老不要脸的了。他回过头也恰好看见不远处叶修得意地朝他笑着,于是伸手比了个中指给对方,也把大厅里的一片混乱收入眼中。   手持导力喇叭的卢翰文站在他旁边有点傻眼儿,魏琛瞥了眼,一把抢过了自己带的社团社长手中的喇叭,对着它就是一阵乱吼。   “你们——这群小兔崽子——还要不要开宴会了!给我一个小时内全部搞定行吗!”   昨日以高英杰为首的首批学生突击队——不要问这个名字是谁取的叶修表示肯定不是他,初战无头鱼王告捷凯旋,更可喜的是,六人的伤势都不重。这固然有负责治疗辅助的方明华的功劳,但六人的实力以及互相之间的配合却是一切的基本。也因而,学院方对于此次胜利深表重视,决定在今日开晚宴为六名学生接风洗尘,当然也存了几丝想借此机会改善一下学院近期以来、因为前线战力吃紧而一直存在的紧张气氛。   距离宴会正式开始还有一刻钟左右的时间。   整个礼堂非但没有变得有序起来,反而更加混乱了:天上地下仍然飞来飞去、串东串西不知道些什么使魔,甚至还有人把粘稠的猩红色液体飞溅到了天花板上——天花板处本有一幅歌颂太阳王功德的壁画,那坨猩红色的却液体正好留在了英明神武的太阳王鼻下,从下面往上仰望,就像太阳王正流着鼻血,怎么看怎么滑稽。   不过这并不妨碍高英杰与乔一帆坐在长桌最尾端的不起眼处说悄悄话。   “你真的没事吧?”乔一帆轻声地问道,拉过高英杰的右手打量他手肘处的伤势,眼睛里满满都是关心与担忧。   “一帆,我没想到我们真的能击败它!还赢得挺漂亮!”高英杰反握住乔一帆的手,眼角眉梢都是兴奋之意,“我本以为有点够呛的。刚开始看见那家伙体积……身体都在不住地颤抖!你知道那家伙有多强吗!比我们训练时候遇到的那些魔物强多了!S级以下的魔法打过去根本像给它挠痒一样!”   乔一帆侧着头,专注地听高兴得溢于言表都有点快语无伦次的恋人说话,边微笑地点点头。说话的人神色飞舞,在璀璨的灯光照耀下,这张年轻的面孔显得夺目极了。   高英杰其实是这一届魔药班里最有天赋的学生,他曾经无意听见叶修私下评论高英杰这个学生说,王大眼后继有人——王杰希可是他那届、乃至后来许多届学生中最有天分、也是最厉害的魔药使者。但是可能是因为个性的缘故,高英杰过于小心谨慎,因而缺乏信心与冲力,在大的场合不愿意出头以至于他处于瓶颈期已久。能有如此的机遇令他竖起信心,乔一帆相信恋人的未来一定一片光明。   ——可是,自己的未来呢?   想到这里他眼里的光黯淡下来。   他并不甘于做只能在背后默默看着、支持对方的人。他想做的,是并肩与恋人站在同一战场上,一起去面对那光怪陆离的诱惑、战火风飞的旌旗、寂寞嘹亮的号角。失意的时候互相鼓励、难过的时候抱着对方大哭、受伤的时候蜷在一起治愈伤口——两个人一起,再怎么形容可怖的怪物他都不怕。黑暗的道路如果有人能与自己手牵手、陪着一起走,而那个人,恰好又是自己喜欢的人,黑暗便是光明。   可是相比早早显露出惊人天分的高英杰,他便略显平庸了。乔一帆在体术上的修炼并不达标,各种考核都是才能勉力及格。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烦恼与自我厌弃,不知该如何努力才能追赶上恋人的步伐。此时听着高英杰讲话,便越发觉得沮丧起来。   “哟!又看见你俩在躲懒了!还挺会找地儿啊?”   乔一帆抬头,看到“咔嚓咔嚓”咬着苹果的叶修走了过来,长腿一迈,潇洒地在他们旁边坐了下来。叶修有一双稀有的琥珀色的眸子,干净纯粹,也因而深不见底,像是能看进人的内心一般。乔一帆不知道他听了多久,又听了多少,但他不像是来对他们进行祝贺的,因为他的目光至始至终都只是注视着他,而不是凯旋的高英杰。   高英杰也看见叶修了,他很高兴地站起身来,向着对方鞠了一躬。   “我们这次初战之后,发现自身还有诸多需要提高的地方。实战和理论练习果然相差很多呀!届时还要请叶修教官多多指点呢!”   叶修却没应少年的话,而是做了个很令人费解的动作。   他随手拿起铺了雪白桌布餐桌上的高脚杯,那玻璃制器皿被擦得一尘不染,因此能看到它盛着的红色液体剔透纯净,随着男人恰到好处的动作而晃动,没有一点溅出杯外。他盯了那杯中物许久,久到高英杰以为他并不会回答而面露尴尬时,他忽然吊儿郎当地笑起来,那笑容与他一身正经贴合的灰色西装倒是一点都不符。   他保持着那样的笑容对高英杰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应允了他的请求,然后又微微抬头高举起自己手中的酒杯——水晶灯给他英俊的面容打下了阴影,让他的面容显得格外真实美好。   “努力吧!为了世界和平!”   男人丝毫不正经、甚至有点随便地说了这么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作为祝酒辞,接着浅浅抿了一口高脚杯中的红酒——显然他并不是个酒量很好的人,这么一点点酒精下肚竟然就脸上泛起红来。   高英杰面色的尴尬还没来得及褪去,得了这么一句话,却因为对方是前辈而不好开口询问,只好摸不着头脑地顺势也举起了自己手中的果汁。倒是一旁从来对人彬彬有礼的乔一帆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叶修似乎没曾想到乔一帆会笑出声来,有些吃惊地愣了一愣,却也没责怪对方,因他自己也被感染地真心笑起来。   这话原出自黄少天,每次那家伙在敬酒前都来这么一句直把那些军部的老头子气得吹鼻子瞪眼——当然他的原话可没有这么言简意赅,某人的原话前面还有一大堆诸如“为了宇宙发展魔兽不再乱行所有种族和平共处楼下神秘东方的地沟油……”之类没有丝毫关联的东西。   他以往听了这些话都只是忍不住腹诽什么狗屁但从未笑出来过,而如今见学生笑得开心,自己突然想起黄少天一本正经胡说八道这话一定内心快笑崩的样子,突然也觉得好笑起来。   乔一帆却是止住了笑容,因为他看见叶修这次的笑容终于是达了眼底——不同于他所见到过的这位前辈往常任何一次的笑容,只是浅浅的浮在面上,而是——他的整张脸都生动起来,狭长的眼睛像是飞舞了起来,他敢打赌任何人看见这样的笑容都会也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起来——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笑容。乔一帆想,这分明是一种想到心底深处那个人而展开的笑颜,那个人隐秘于他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连结着他身体所有的感官,一想到这个人,就全身血液沸腾,脑海里五颜六色的烟花齐放,像是见到了海波汹涌后的平静、闻到了夏日林中雨后蝉鸣时的清香、品到了冬去春来新生草莓的甘甜——不由自主地,全身放松、满心都是快乐。   被藏在这样一个温柔的人心底、被爱着的那个人是多么地幸福!   可是让乔一帆感到纳闷的是,叶修作为他们的指导教管,他自认为每日都有相当长的相处时间,为何他从前从未发现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   是真的不存在这么一个人刚刚那昙花一现的笑容只是他的幻想?   还是,这份情那么深,它太浓烈太沉重——于是万物都不可以承载它,它只能在那里跟着你,像是寄生物于宿主,如影随形,就在那里。   “乔一帆。”男人不笑了,转而认真地看着乔一帆,“你有没有兴趣被开个小灶?”   浑浑噩噩地跟着叶修离开礼堂大厅到天台上去,直到站定在天台上望着礼堂外校园里的风景,乔一帆仍然没搞懂事情为何会向这个方向发展的。   叶修把人带到了天台之后一度没有开口说话,他从自己胸口的口袋处摸了包烟出来,朝烟盒里瞧了瞧,又抖了两下,方抽出一根,另一只手则不知从哪个裤子口袋里拿出了打火机点燃了烟。   男人默默地吐着烟圈望着夜空——今晚的天气不错,能看见满满的银河璀璨,群星以不同的频率自顾自地闪耀着,银色光芒从遥远的银河来到这里,在不远处的绿茵处氤氲开来,像是谁打翻了颜料盘,绿色与银色混在一起,组成了一种全新的颜色。   “蓝雨那边的幻兽可没收拾干净。”   男人没头没尾地说了句话。   “您的意思是?”乔一帆眼皮一跳,惊地抬起了头。   “解决了一只小头目也不错了。其实还好没惊动那只大的。”叶修摁掉烟头,却也不去看少年,似乎在专注地看天边最亮的那颗星,“那只大的魔力暂时受到遏制,躁动会平息一段时间。不过,最多一个月。一个月后,我猜军方还会要求学院重新组织一组学生前去讨伐那只大头目,这次我应该会去帮忙。”   说到此处,男人笑了笑,“没我你们可搞不定。”   “想变强吗?”他似乎并不想多提此事,直接切入了正题。   正因这一消息而惊得大脑一片空白的乔一帆被这单枪直入的问题猛地一激,抬头却看见男人望向远处的眼睛里倒映着点点群星。那群星似乎是让他想起了往事,这让他的瞳仁里出现了点别的色彩,像是怀念、像是痛楚。   “你想和他一起战斗吧?”   而男人眼中的痛意却是转瞬即逝,甚至让人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   他终于不再望那星空,转而侧身望向身边的少年。他眼眸中的星河消失不见,直直看着乔一帆的眼睛里又是深不见底的琥珀色。他慢慢地把问题问出口,就这么把少年的心声暴露在月光之下,□□裸地、毫不掩饰地。   乔一帆的嘴唇蠕动着,不知道该说是还是该说不是地好。   就像他分明知道自己的程度目前只是拖那个人后腿而已,可内心却迫切地想要站在他身边、与他并肩战斗。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我不爱听假话。”   好像起风了,是那种夏末秋初时分的晚风,来得凶猛、呼啸而过,似乎带走了站着的少年内心的最后一丝犹豫。   “问问你的心然后回答我。”   “是!”他也真的说出了口,回答得干净利落。他握着拳,青筋四起、满眼坚定,“我要变强。要和英杰一起并肩战斗!”   坚定得一如曾经年少风发、将将从军校毕业的那个栗发少年。   “其实直接的物理输出不太适合你。”叶修上下打量了着眼前少年的小身板,眼睛里有一点点嫌弃的意味,“你也不适合做一个牧师,你的反应不够快。”毫不在意眼前少年有点受伤的表情,他又补充了一句。   然而,他终还是话锋一转,“但是你有你的优点。你善于把握整体形势并能迅速做出判断——这种品质,你知道适合做什么吗?”   乔一帆茫然地摇了摇头。   而叶修却是笑了。   “时属性与幻属性的辅助魔法最适合你。加速辅助、设置结界与陷阱,这些是在团队战斗中最容易忽视、却很重要的一部分。而做这种辅助的人,正需要你这样的品质——不起眼、反应不快、体力不佳,但是,形势了然于胸判断准确快速。”   “来吧。你有一个月的时间。”   叶修转身重新走入大厅。   宴会已经开始了。   不知道谁在放彩蛋,大厅到处飞着五颜六色的纸条,觥筹交错的欢笑声差点淹没了叶修本不算大的声音。   “变强。然后站在他身边——”   “共同战斗。”   他却是清清楚楚地捕捉到了叶修的身影消失不见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 6 章   叶修最近经常做一个梦。   梦里白茫茫一片,像是大雪才将将停下来。   冷冽的朔风反反复复地在同一个地方打着旋儿,光秃秃的树丫上的积雪被它发狠似地打下来——“扑朔扑朔”——有节奏得像是黑暗里背后响起的脚步声,规律得让人胆战心惊。那天明明是阴天,乌云黑沉沉地压在天际,可是那厚厚的雪光反射着天地,让这世界的一物一景都沐浴在别样的光亮下。   他跪坐在雪地里。   离他心脏两厘米处,鲜红的血汩汩地流出;他拼命地动着唇想要说话,可是喉咙里堵了浓厚铁锈味道的粘稠液体,让他难过地发不出声来;他黑色的头发杂乱无章地在朔风里飘着,挡住了他的眼睛,可雪地里那么亮,亮得就算头发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拼命想要闭眼也能从眼缝里看见——   黄少天手握导力枪,站在两公分开外的地方,枪口直径正对着叶修。   他的嘴型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话。   风太大了,而且叶修的耳边还杂糅了各种背景音:绵延不绝的“轰隆”炮击声、越烧越旺的“嘶嘶”大火声、跑来跑去尖叫嘈杂的人声、魔物吞咽活物时分泌唾液的“咕咚”声。   但叶修知道黄少天在说什么。   他在说。   ——活下去。   “星杯爆裂!?不不不,叶修教官我不能收下这个!这是失落魔法的结晶回路、太贵重了!何况在您身上它更能发挥效果。我、我不行的……”   微草军官学院主楼三楼魔法训练室里,乔一帆正激烈地摇头并摆手,想要拒绝他面前的结晶回路——那是一块时属性的结晶回路,灰扑扑的颜色,也没有传说中那样发着多么耀眼的光,看上去非常不起眼,仿佛就是个在路边捡着的圆润的小石子儿似的。   方才叶修就那么随随便便地从他连帽衫的兜里掏出了这么一样东西放在他掌心,然后递到乔一帆眼前。然而乔一帆手一碰到它,就立刻触电般收了回来——接触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这是什么了。这是承载着失落魔法“星杯爆裂”的结晶回路。“星杯爆裂”是古魔法中最为强大的时间辅助技能,能使正在战斗中的所有己方人员在十分钟内吟唱时间、物理攻击技能冷却间隔缩短。   “我不需要这种东西。”叶修面露疲惫,连续整整一周他都被同一个梦境所困扰,总是半夜惊醒,眼睛下方有重重的青影,“这种东西是给技术不到家的家伙用的。我不需要辅助加成,本来也比你们速度快得多。等你们修炼到我这个地步,跟我切磋能赢十个动作的时候再跟我说拒绝的话吧!”   叶修本无意呵斥后辈,只是因为睡眠不足、心头烦躁,他的语气实在好不起来——可听在乔一帆耳里便是十分严厉了。他只好惶恐地接过结晶回路,颤抖着手、有些忐忑地把它安装到自己的ARCUS结晶巢里。   “好了今天的训练就到这里吧!剩下的你自己再加强下熟练度。”叶修把手插回自己的裤兜,叼着一根压根没有点燃的香烟,抬腿想要离开。   走到门口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空荡荡的训练室里少年有些无措地低头捣鼓着自己的ARCUS,他好像不知道该怎么用咒语将特殊结晶回路改型切合自己的结晶槽,紧紧攒着眉思考,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却一副倔强不肯认输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常做的那个梦的原因,他竟然突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黄少天的场景。   黄少天那时刚从军校毕业、身形青涩,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训练基地的食堂的一角。那会可能是九、十点钟的光景了,食堂里早就没了吃晚饭的人,就连清洁人员都干完活走人了。也因而陪伴他的就只有他所坐着的那桌子上方一盏灯。   彼时ARCUS还未被开发出来,少年低着头玩儿一把现已被淘汰的导力□□,差点就走火打在推门进来的叶修鼻子上。   他那会儿刚被扔去基地带新兵,根本认不清楚那群小鬼头谁是谁,本着与人为师的态度,他站在食堂门口打开了所有灯的开光——白色的灯光瞬间让少年的整张脸亮堂起来,虽然稚嫩、却是一张格外英气的脸。   然后方用尽量柔和的语气告诫少年,他手上那把导力枪的危险程度、正确使用方法及相关注意事项。   哪知少年不讨饶亦不为差点误伤而道歉,就那么隔了十几张圆桌看着他。壁炉里的火还没燃尽,火舌噼里啪啦地吞吐着,像是少年眼眸里的倔强骄傲。   后来黄少天有说什么吗?   叶修有些出神地想着。   时间的书页翻得那么快,眼睛一翕一合间,就翻走了那么多页——他竟然要用力地回想,才能记起他们初见时所说的话了。   似乎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儿瞪着他,说了一大长串话来,中心思想围绕着,你谁啊你,光说得好听,不上手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又比我强多少,有本事明天校场见啊。   叶修微微笑了起来。   黄少天应该是这么说的吧,第一次见面互相都不知道对方是谁呢,就那么贸贸然发出了挑战。   也真只有黄少天才做得出来。   回忆起多年前的往事令因梦而休息不佳的叶修心下平静了许多。于是他终究没有扔下看上去很苦恼的乔一帆不管,走回至对方身边,接过对方的ARCUS,三下五除二地把结晶回路组装了进去。   可能是因为刺目的梦境与方才回忆的温暖往事让叶修坚不可摧的心理设防小小地漏了个缺,亦可能是因为眼前这名少年对当年他与他的事情全然无知,叶修居然提起了三年来他从不主动提起的话题。   “据说我在三年前的雷米菲利亚事件后回想不起来一点关于该事件的回忆。”这话题还真是天外来客,与先前这师徒二人的话完全不相关,“也因此,档案记载、啊当然、军队里的大家也是这么认为,我的搭档黄少天死于该事件。”   乔一帆吃惊于这样一个叶修会对他说这样一个隐蔽的话题,完全不知该听还是不听好,更遑论接话了。   不过反正对方的注意力也并不在他身上。叶修毫无焦距的双眼盯着训练室有些雪白过了头的墙壁,似乎并不是特定地想要对什么人说什么,而只是——突然想要倾述罢了。   “那群老不死的家伙们……怀疑我失忆,而且是这种特定性失忆,是因为亲眼目睹搭档身亡而受打击太大。医生诊断说……有个专业医学名词描述这个现象,叫什么来着——”男人俊朗的脸上满是讥讽,又自嘲似地笑了声,“应激性心理障碍。”   想起几天前自己与高英杰的对话,乔一帆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而叶修却不再说这话题了——就像它莫名其妙的开始一样,也结束得突如其来。   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把组装好的ARCUS还给对方。   “别担心。你只消努力更新自己、达到自己的目标。老天自会看到。”   叶修自地窟行动重伤后养了大概一个月便坐不住了。   黄少天虽然骂骂咧咧的,但也向来知晓他,行动上确也没怎么拦他,只是比往常更加啰嗦,连每天喝几杯水都写了个程序设在叶修的ARCUS上,每天到点儿就听见那破玩意儿用黄少天的声音大喊“该喝水了该喝水了每天八杯水叶不修变叶修”——某人真是闲得蛋疼,这东西还要给录个音。   叶修不知道他之前在病房推心置腹对黄少天讲的话是否起了作用,他们之后再也没有提起过那次短暂的争吵。他想,兴许对方是多少听进了一点的,否则他怎么会不再是一味地把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扛,也很偶尔的时候能在紧急情况下参考一下叶修的意见——当然只是参考,至于听不听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日子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当然也有变化——处在内战之中、国王又被敌方□□,形势对他们可谓严峻——然而日子也得照样过、任务更要照常做。   更何况实际上,五军对上七军,从战力上来说,可谓是一点儿便宜也没讨着,双方势均力敌一段时间后,天秤却向七军斜去:帝国越来越多的城镇受到了改革派的镇压,战况愈演愈烈,对于五军来说已经处在了相当的劣势之上。   这么僵持着居然也是一年过去了。   然后就到了那一天。   改变了叶修与黄少天人生轨迹、扭转了内战局势的那一天。   叶修与黄少天一大早便从红翼总舱的导力终端上接到了今日的紧急任务。   任务倒是一如既往地直截了当。   他们需潜入蓝雨州双轨桥一端的瞭望塔(改革党军占领),重启敌军的导力信号——而另外的主要部队从另一端直接攻入。   听上去并不复杂,却是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可以夸张地说,这次进攻的成败有80%取决于他俩的任务的完成情况。导力信号一旦被重启,敌军至少需要一个小时才能重新掌握整个蓝雨州的情况——而他们,利用这一个小时,完全可以打对方个措手不及。   叶修与黄少天在从后侧逼近瞭望塔时,首先发现情况有异的是叶修。   “少天。”叶修一发现不对立刻知会了搭档,“旁边是……雷米菲利亚城吧。”   他又低头看了下ARCUS上的地图以确认,“你有没有觉得……似乎不太对劲?”   是不大对劲。   太安静了。   雷米菲利亚城作为蓝雨州的第一大城市,总是能从大清早热闹到晚上。每天早上都有商贩从其他的小镇赶来做生意,亦有不少前来采购囤货的市民,吆喝声、降价声、嬉闹声通常能传到很远,至少在双轨桥这一头是可以听得一清二楚的——然而今天,这座城市却死气沉沉的,安静得可怕。   叶修这异状百思不得其解,今日也没有听说城里有诸如静默仪式的安排,因而有些忧心。可眼下他们并没有时间去搞清楚这座城市的异常——他们身负有时间限制的重要任务。   “算了。”叶修权衡轻重后知道此刻多想也是徒劳,拍拍向雷米菲利亚城处极目眺望的黄少天,示意他继续匍匐前进,“我们赶紧先潜进瞭望塔。这样一会儿任务完成了,我们还绕去城里去看看。”   “老叶……这事儿不对……肯定出大事了!”黄少天仿佛没有听见叶修的话,趴在原地不肯动,“我得去瞧瞧!我得去瞧瞧!你不去我也得去!”   “少天!”   “这里是我的故乡!”叶修背对着黄少天,看不清他神情,却清晰听见他的声音里隐约带上了哭腔,“没遇见你之前……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流落到蓝雨城的……可是,是集市里的大家一罐蜂蜜、一碗蛋羹让我活到现在的!这样你才能见到如此活蹦乱跳、机灵活泼、聪明天才、又这么爱你的我!万一他们出了什么事情……我于心不安……”   黄少天从背后把叶修圈进怀里,他的手臂紧紧环着叶修,因而叶修竟然能感觉到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黄少天竟然在微微颤抖着,“叶修,我不能明知有异,却假装如无其事地忽略掉!我办不到!我的心不允许我这么做!”   叶修慢慢反手握住黄少天的手,回转身,阻止的话没能说出口。   “那抓紧时间我们一块去!”   他心里不安,不愿意让黄少天一人孤身前往未知的危险中去。他只好咬咬牙,抓起黄少天的手,陡然转了个方向,朝雷米菲利亚城而去。   他们加快速度,却越发小心地往新的目的地走去。   距离雷米菲利亚城还有不到一英里的时候,蠢蠢欲动的高等级魔兽气息直直地钻入两人鼻腔中——味道正朝着城镇的方向缓缓移动着,离雷米菲利亚城越来越近。   叶修与黄少天对视一眼,看见对方的眼中都满是震惊与担忧。   “这气味……大概至少有三十只SS级以上的魔兽。”叶修迅速做了判断,压低声音对黄少天说道,“恐怕有人特意把这些魔兽引到这里来的。一般情况不可能有这么多高等级的魔兽聚集在一起,还是在城镇里。按照这气味的移动速度,恐怕也就是一个钟头不到的时间它们就到城里了。”   黄少天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嘴皮、捏紧拳头,然后尝到了铁锈的气味、手掌也因为太用力而被掐出红印。   “这群混蛋!”   “少天!别冲动!”一直注意观察黄少天的叶修见机赶紧按住黄少天,低声劝道,“我们不能直接这么冲进去,太草率了!再怎么能耐我们都只有两个人!”   他紧紧盯着黄少天已经充红的双眼——黄少天虽是愤怒,倒也还存着理智,被叶修这么劝了一句,也不再一副马上就要冲上去和人拼命的样子。   “我们得先想办法探探城内还有没有活着的平民——先把他们疏散。”叶修快速拟定了一个可行方案,“然后确定这城内有几股势力,看有没有可以利用的地方,把他们逐个击破。”   他安抚似地吻了吻对方的眼睛。   他的镇定似乎终究是感染到了恋人,黄少天终于有那么一丝放松的迹象,松开了自个儿紧握的拳头。   虽然这在大战当头并不合适,叶修犹豫了几分,却还是将自己的唇贴在了对方的唇上,缓慢地、挑逗似地摩擦——他尝到了血的味道。   他有点别扭地加深这个吻,这是叶修第一次如此主动——平常都是黄少天色急地扑上来,咬咬啃啃像只欲求不满的哈士奇似的。   “有我在呢。”   他在恋人耳边呢喃道,本是情话,却因为这场合与时机,显得更像誓言那么一点。   而黄少天的气息在这个不合时宜、有点苦涩的吻之后终于彻底平稳下来。   “还没结束呢!”黄少天不愿意恋人过于忧心自己,也强颜欢笑地点了点叶修因刚才的吻而格外水润的唇,“等咱胜利回去之后,还要继续做全套的哦?”   三年之后叶修还能完整地记起这句话,以及黄少天那时的神情。   可是,根本没有什么“回去之后”。    第 7 章   雷米菲利亚城内工匠街。   这里与多年前黄少天离开时一模一样,只是——   所有的商铺、错落着的几幢民房都紧紧关着门。   黄少天领着叶修在空荡荡的街道上三转两转,在一幢红色二层小洋房门前停了下来。他犹豫了几秒,终是伸出手去轻轻敲了三下门。   ——咚咚咚。   古老的木质门并没有因此打开——不知道是因为没有人或是其它缘由。门上古老繁复的魔法阵在阳光下熠熠反射着光,似乎是有人在这里做了个结界。   叶修凝神注视着那魔法阵,又左右环顾空无一人的石板街道,剑眉一点点蹙了起来。   虽然无人应门,黄少天却没放弃,他又敲了三下,用尽可能小、却能被房内人听到的声音招呼,“舒华泽叔叔?茱莉阿姨?”   ——吱呀。   就在黄少天以为不会有人回应时,门推开了一个极小的缝隙,一个满布皱纹的女人的脸出现在门后。她面部紧绷,眯着眼细细观察了眼前的黄少天后,面色方柔和了些许,悄声问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时候跑这儿来了?赶紧进来吧!”   叶修紧跟在黄少天身后正要跨门而入,妇人却是如惊弓之鸟一般警觉地瞥了他一眼,赶在叶修左脚踏进之前,重重地关上门。   这个小插曲让黄少天在如此紧张的氛围下都笑出了声——走到哪都恍若身处无人之境畅通无阻的叶修怕是也没想到他居然如此轻易地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给关在了门外。   “茱莉阿姨您别担心。他是……”黄少天在自己的脑海里翻找在这种情况下能让精神紧绷的老人放心的身份,可他又不想欺瞒近乎是看着自己长大亲人一般存在的老人,便只得实话实说了一个听上去最无害的,“他是……我对象!”   黄少天为自己的小聪明而感到得意,在妇人的默许下扭转把手,把毫无心理准备被关在门外的叶修给放了进来。   妇人好奇地瞧了瞧后进来的男人,有心想调侃眼前这俩小伙子几句,可是她也知道眼下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便也开门见山,“孩子你们没什么事儿就赶紧走!这里现在不安全。”   叶修这才回神打量起眼前上了年纪的妇人:头发已经全部花白,却整整齐齐地盘了起来、梳得一丝不苟——看上去是受了良好教育的样子;拉着黄少天的双手瘦骨嶙峋,在她说话时候不住地颤抖,内心的恐惧几乎遮掩不住;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压低声音、眼睛不住地瞥向某一个方向,那个方向有——啊,墙壁上的石英钟;她虽没有直视黄少天,但叶修这个方向也能看清她面上坦荡荡的,况且她对黄少天的关切之意并不作伪。   ——这妇人显然知道这座城出现异状的原因,却不愿意他们牵扯进来而有所隐瞒。   事到如今,无论是这里住着的居民、或者是带着任务的他与黄少天,都没有时间拐弯抹角,更何况,他们与这些平民应是站在同一阵线上的。   “已经有魔物来袭过了对吗?下一批已经在路上了?你们知道下次袭击的大致时间点吗?其他居民都在哪里?已经都被保护起来了吗?”   叶修连珠炮似地发问,眼神却紧紧盯着妇人,不放过她的任何一个动作。   那妇人惊得触电般地放开了黄少天的手,她有些哆嗦地扭头看向了这个客厅最内里扶手楼梯旁的角落——叶修这才注意到那巨大楼梯形成了一个阻碍视线的极佳屏障,以至于他从刚才起根本就没注意到那里站了个人!   “你是……?”   开口说话的老者戴着一顶古老的绅士沿边帽,头发在帽子下面藏得妥妥帖帖的;拄着拐杖却站得笔直——那气势一看就是行伍出身;满脸皱褶,看上去和妇人年龄相差不远,脸上的五官也因此都挤在了一块,却意外地减缓了他身上所带的威严,让人觉得亲切起来。这位想必就是黄少天方才在门口所喊的“舒华泽叔叔”了。   “您好,舒华泽叔叔。”叶修眯起了眼,却不提自己是谁,虽然他不知黄少天刚才甫一进门就给他身份给交代了。   舒华泽没再追问叶修的身份,一步步从阴影中向他们走来。   让人吃惊的是他边走边动作极快地从自己的西服内侧拿了什么东西出来——有银光飞快地一闪!   黄少天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就跳起来挡在了叶修面前。   然后他再定睛一瞧,舒华泽拿出来的只是一个银色的打火机。   “少天,你可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啊!我是怎么样的人你在学校、在军队待了几年就全忘记了啊?”老人取下帽子,没责备小辈无理,却是走到黄少天身边,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这是少天长大了啊……有要保护的人了……”   这话说得黄少天脸都红了。   舒华泽却是绕过两人,到一旁的皮制沙发上坐下了。   “我们老了啊……”因为身体不如往年灵便,老人发出了这样的感慨,“坐吧。我把你们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你们。”   舒华泽的拐杖指着对面的沙发。   黄少天沉默了两秒,拉着叶修并排坐下了。   “首相大人的计划……”老人浑浊的双眼注视着窗外,许久才转动一下,“他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方法……我怀疑幕后另有他人……”   老人长叹了口气。   “总之,首相大人示意内阁的部分成员,私下开始了一项试验——他们抓捕了不同属性的A+等级魔兽,发现这些魔兽在吸收了一定量的人血之后——”   舒华泽此时却露出了一个诡秘的笑容,映在叶修与黄少天眼中,冷不防就打了个寒颤。   “你们猜怎么着?那些魔兽竟然从A+等级升级到了S级……然后到了SS级。他们说该试验表明——魔兽可以驯化、升级——那么未来就可以将它们投入使用。像我们现在使用猎犬为我们服务一般,也许未来能利用它们攻占别的星球也是说不定的哦?。”   黄少天低声咒骂了句。   然而无论是在讲的、还是另一位也在听的都没听清楚他在骂什么。   “他们还想推行更进一步的试验,所以需要更多的……活人。可是第一轮试验结束,监狱里的死囚都死得差不多了……而又有哪里比城市里的活人更多呢?”   “禽兽!不!禽兽都不如!”不用舒华泽再继续说下去,在听的两人都听明白了。叶修尚且还好,而一向嫉恶如仇的黄少天这次是直接大骂出口,“对城市里的平民下手就是他们找到的解决方案吗?又要说什么只有贵族可以生存下去吗!”   一旁的叶修敛了敛眉,面上没什么神色变化,倒是安抚性地拍了拍黄少天的手。   虽然一点效果也没有,黄少天仍然是一副怒气横眉的样子。   “有传说记载,几百年前——大概就是精灵族、巫族、巨人族、小人族、血族、人族还在和平共处的时候,整个荣耀大陆被七种不同属性的精灵石划分成七个州,精灵石守护着这七个州……而这七个州分别拥有着最纯正的属性灵气。嘛,这年代年轻人大概也都不一定知道这些老掉牙的传说啦!”   “所说选择蓝雨州的原因……水属性守护之地。”   “知道的很清楚啊?”舒华泽诧异地向叶修投一眼——后辈人才辈出,他们这代军人也是真的老了,“没错,这里有着最为充沛的水属性灵气,最适宜水属性的修行、精灵修养、甚至——”   黄少天虽然处在盛怒之中,脑子却没有变迟钝,他沉重地接过了话,“魔物进化……”   “这批魔物大概有五十只左右。”舒华泽担忧地举起手看了眼自己手腕儿上的表,“平民不会使用导力魔法,这里信号已经被封锁我们根本来不及向军方求救——甚至于我们不知道该向谁求救——毕竟,要伤害我们的人是我们坚信会守护我们的首相大人……”   雷米菲利亚城是一座四季都很漂亮的城市。   城市中央公园的喷泉处被繁花绿草所装饰,正对着喷泉的南边就是城中的标志性建筑——钟楼。那钟楼每每到整点都会有一连串共24个小人弹跳出来绕表盘一周、奏起的音乐整座城都能听见。此时大约是又到整点了,欢快的音乐声响起来——听上去却像是催命符。   舒华泽戴表的那只手狠狠地抖了一抖。   “即便是小少天长大了——却仍然一点都没变——我真的很高兴。”音乐声中老人不再看表,而是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   “我不知道你现在做什么——与你身边这位一起,但是仅凭你们二人之力,挽救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   “之前我通知全城的人都在房里不要出门,然后在所有居住的房子都施下了结界,应该可以撑一段时间……你们趁着那些家伙还没到,赶紧离开这里去做你们该做的事情——搅和到这事儿里来你们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还可能把命交代在这里。   “谢谢舒华泽叔叔告诉我们这些。”黄少天站起身来。   他突然想起了他从军校毕业的那一天,他从荣耀帝国的旗帜下接过自己的结业证书,抚着胸口发誓——我,黄少天,从今天起,以人民利益为最先利益、以帝国荣耀为己之荣耀,用余生所有时光、尽全力守护我的国家、国家的人民。   “您让我们走是保护我们,您尽到了您身为长辈守护小辈的责任。”黄少天自然明白他接下来打算做的很可能是螳臂当车,“而我们也有选择自己要走的道路的自由。”   “不知道您知道微草军官学院有一句并没有被记载,只是口头传诵的校训吗——成为世界的基石。”   黄少天隐在中央公园的喷泉下,他左手放在导力枪的扳机处,右手轻按他的佩剑“夜雨”,在心中默默地倒数计时。   十、   九、   ……   三、   二、   一!   鹅毛大雪终于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朔风像刀子一样刮得人脸生疼——雪花也像玻璃碴子似的,一点都不温柔地打在人的身上、头发上。天色在大雪倾盆下来之时便有些暗下来,灰蒙蒙山雨欲来的景象。   在这样的天色下,突如其来的黄色光芒便异常刺目了。就像天空被戳了一个、两个、几十个大洞,晃人眼睛的黄色一点也不暖人、而是灼得人眼睛痛——在这一束、两束、几十束光线中,看不清面孔、身材奇异的魔兽从四面八方涌入空无一人的街道,霎时间,安静的小城响起了怪物的嘶吼声、房屋坍塌木质倒地的声音、女人的尖叫声以及小孩子的哭声。   叶修一个火球打过去,两只正从一妇人手里抢过婴儿的结晶兽被击倒至两旁。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捞起尚在哇哇大哭的婴儿还给受到惊吓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妇人。   “你们朝东边走!”叶修手指指向工匠街,“舒华泽男爵在下一个街道口接应,你在路上遇见了其他人和他们也说一声往那边走。他会带你们到安全的地方。”   女人抱着婴儿啜泣着往叶修所指的方向跑去,黄少天这时从右边跳了过来,执剑站在叶修身后,随手一斩,正要偷袭叶修的软体兽被砍成了两半。   “这些玩意儿绝对不止五十只。”黄少天喘着气,却还在喋喋不休地说话,“根本杀也杀不完!”   “这些都是探路的小喽啰。”叶修又一个火球扔向左方,烧死了刚才还剩半条命的两只结晶兽,“等级都不高。大的还没放出来。少天,我怀疑……”   黄少天枪口一转,朝天上的水蝶就是一枪。   “你说什么?”枪声盖过了叶修的声音,黄少天一点儿也没听清对方后面半句话是什么,“我说你不是被禁止使用火属性魔法了吗?”   “呵呵。你什么时候见我听过那群老头子的话了?”   “少天,这边!”   两人默契地一起提剑拔刀,刀光与剑影交错闪过——漂亮的十字伤口留在了黄金犀兽的脖颈处。粘稠的蓝色液体从怪物的伤口处流出,掉落在雪地里,那一块的雪地一瞬间居然腾腾升起了黑色气体,就连雪都化成了黑色的液体——复又受到了什么召唤似的,往巨兽身上聚去——怪物身体处的伤口,竟奇迹般地有了愈合的趋势。   “来了只大家伙嘛!”叶修拿出自己的ARCUS瞧了瞧,好在黄金犀兽他们早先就遇见过,资料已有录入,“这玩意儿可以利用一切液体进行自愈。我把魔法绕在‘夜雨’上,你枪打它左眼——我们一击让它毙命省得它伤口又愈合了!”   叶修不含糊,当下就开始吟唱魔法。与此同时,黄少天的“夜雨”像受到什么感召似的,开始发出幽幽的红色光芒,两人的面孔在火光的映照下或明或暗——   “就是现在!”   叶修一个闪身冲至犀兽身后,“秋叶”刀斩向巨兽的后背无硬壳护体处。与此同时,银色的子弹命中犀兽的左眼,巨兽有些狂躁地朝天大吼——黄少天健步向前,带着火魔法的“夜雨”劈下——   犀兽倒在了雪地中。   “无论杀了多少次都觉得这些东西还真不是一般的恶心。”   黄少天踢了一脚黄金犀兽的尸体。   “你刚刚说你怀疑什么?”   叶修没想到过了这么一会儿黄少天还记得刚才没听到的那半句话,他嗫嚅了片刻,实话告诉了黄少天,“我怀疑有军队在这边——首相的军队。”   他抓住黄少天的手,有些发抖。   “而且除了他的军队还有一伙不知是哪一方的势力——反正不是我方的。”    第 8 章   放出一记熔岩火雨后,尽管没有受伤,因为灵力衰竭过快,叶修有些难受地靠在残垣旁大喘气。   整个雷米菲利亚城在短短半小时内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平常聚集了许多市民休闲的中央公园此时已经变成了黑秃秃一片:最让黄少天念念不忘的榆树与樟子松都已经被烧得东倒西歪看不出曾经挺拔的身姿;中央喷泉中矗立的神女像从腰处被斩断,头不知道滚到了哪里,有魔兽的液体留在半残的像上显得更加骇人了;曾经站过许多流浪艺人的白玉阶梯被厚厚的一点也不白的积雪盖住,墨绿、绀蓝、暗红、深棕混杂在一起,格外触目惊心;四周原本漂亮的带花园小洋房全部都坍塌得不成样子,烟囱掉下来还在冒着烟,窗户上的玻璃也碎在了地上,混在雪地里一闪一闪的。   黄少天从另一头跑过来,正巧看见一群水母菇想要从叶修背后进行偷袭。他拔剑喝退这群不知被什么时候被召唤出来的杂兵,瞧见叶修状态不好,颇有些担忧地守在了对方身边,眼睛则警戒地向四处扫看。   “我没事。就是灵力消耗过大。”叶修从自己的腰间摸出一把蓝色的药丸,“还好带了补给。我稍稍休息下就好,不用担心。”   ——要知道,真正的战斗还没开始呢。   叶修向黄少天身侧稍稍倾斜,心里却没有丝毫放松。   雪停了。   不知为何没有再出现新的魔兽,这片天地又恢复了静默,唯一可听见的便只有二人粗粗浅浅的呼吸声、以及不远处没有燃尽的魔法火焰“嘶嘶声”。   反常的平静反而让两人的心都高高悬了起来。   叶修闭着双眼假寐、左手却慢慢放在自己的刀柄上随时准备吟唱;黄少天则左手将导力枪上膛、右手紧紧握住剑鞘。   他们并没有等待太久。   先是响彻天际的嗥叫声。   接着,有无数极大体积的活物向他们的方向风驰电掣。   叶修在电光火石间猛地睁开他的双眼——眼前的景象直到很多年后他回想起来都仍能惊出一身汗来:他与黄少天的前方、左方、右方、大概很有可能还有后方,出现了近百只体积都是他们五六倍的魔兽;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俱张开了血盆大口,口水从又尖又长的獠牙上地落下来;更有甚者,有些魔物在远处便开始吟唱魔法,白光、红光、黄光霎时间各种颜色在半空处交织,照亮了此地的断壁残垣。   简单来说,他们俩被包围了。   顷刻前的无声像是梦境,此时的现实充斥了各种噪音。   魔法吟唱声、四肢魔物在雪地里的奔跑声、翼型魔兽翅膀扑腾声、鬼哭狼嚎声。同时,在这么多的声音下,他居然还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没看错的话,这是我们大名鼎鼎的‘斗神’与‘妖刀’组合?”   那声音沉稳缓慢,带着熟稔的调侃,却听得叶修与黄少天后背僵直、冷汗直流。   “哈哈哈哈哈哈!现在的年轻人果然都很有冲劲、很有潜力啊!”   对方完全不加掩饰的赞赏语气听在叶修耳里,只觉满满都是讽刺。   叶修感觉到自己握着刀的手满满都是汗,让他的皮肤黏住在了刀柄上,他也不张望去找声音的主人在哪里,起手斩落最先靠近他们的巨球蝙蝠,稳住自己的声音。   “首相大人别来无恙啊。”   火之矢打中靠近黄少天的波姆,叶修的声音平淡得好似在谈论今天的天气——至少听上去是,“平易近人、爱民如子的首相大人果然对待自己的子民有别样的呵护,还特意从帝都前来送他们最后一程。”   像是没有听出叶修话里的嘲讽,卢修恩居然顺着他的话肯定了一番,“没错!就整个世界的进化史来看,没有杀戮与掠夺就没有适应与进化。没想到‘斗神’居然能理解我对我类族人的爱护,让我都有点不忍心把下面的消息告诉你了呢。”   黄少天正挽着剑花把眼前一只巨大的震波鱼刺得没有还击之力。虽则他在卢修恩最开口讲话时便已经听出了来者是谁——他愤怒地想冲上前去揍这个罪魁祸首一顿,但他却是忍住了。他信任叶修的分析能力,知道如果一切顺利结束——他可以从爱人那里得到所有他想知道的信息——所以,他索性不再去分神听两人的嘴炮,反而试图减少叶修身边的大个子们,这样至少在现在的情况下,他们能维持不至于到被动境地。   叶修一个后翻躲开一只巨龟的冰霜之刃,然后横向靠近黄少天,不让有魔兽有机会插入他们的缝隙。巨龟伸出头来准备再次吟唱的那一瞬间,黄少天的“夜雨”准确无误地劈至它的脖颈处。那巨龟哀嚎一声、肚皮朝天挣扎着,而就在它即将翻身的时候,叶修的火之矢正中它未被龟壳保护的肚腩处。   火焰形成了一道不高不矮的防护圈,恰好将二人保护起来。   叶修与黄少天背对背站着,不见彷徨、不见惊恐。   “应该说不愧是黄金搭档吗?这天衣无缝的配合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卢修恩鼓着掌给两人叫起好来——他的声音比之刚才离二人更加近了一步,“看在你们这么优秀的份上,我给你们送来更大的礼物哦?你们不妨抬头看看——什么来迎接你们了?”   叶修与黄少天的脸色为之一变。   不用抬头他们也知道什么来了。   内战进入白热化阶段快一年了,五军与七军、甚至与首相的亲兵队都交手了不知道多少次。光听脚步声他们便知道亲兵队正在……包围他俩。   哪里用得着眼睛看呢?亲卫队排列的队形、盔甲的造型,“轰轰”前进的大型人机甲兵、导力炮早就已经深深印在他们脑海里了啊!   “呵呵。”叶修嘴角勉强扯出了一个算是笑的弧度来,“首相大人用最为精良的亲兵队来围剿我们这俩没级没别的家伙——还真是大材小用啊。”   “人走到我这个位置呢,总是要谨慎至上的,何况——”卢修恩捋了捋自己引以为傲的美髯,忽然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情笑了起来,“本来想卖个关子的。看你们这么卖力,干脆让你们死之前知道多管闲事的下场也好?”   “一刻钟前呢,有群毫无顾忌、非常有信心的军队,啊,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是你们五军的主力队嘛!旁若无人地就直接进入双轨桥瞭望塔的观察范围,真是让我们侦查人员吓了一跳担心有诈赶紧报到我这儿来呢!所以,不如你们来猜猜?结果发生什么事情了?”   ——滴答。   有红色的粘稠液体从叶修嘴角滴落到雪地上。   他抹了抹嘴角的血迹,淡漠地道,“我为什么要猜这种无聊的事情?”   “唉。年轻人不要这么冷淡啊!其实你们俩和那群傻蛋也差不到哪去啦——应该说不愧是同僚吗?”卢修恩对叶修的无动于衷很不满,不过这不还有另一位没给反应吗,“不过这种毫无悬念的事情确实也没什么好猜的……肯定是他们全——军——覆——灭——啦!”   叶修没有动作,目光却是停在了自己腰间没有一点信号的ARCUS上。   而黄少天却是猛地拔出夜雨,转回头似乎是在寻找声音的来源在何处。   叶修似是有所感应地也扭转身体,飞快地闪到对方身前挡住了他的目光,又反手按住了对方持剑的右手。   也不知道卢修恩有没有看到这两个人的互动,他仿佛是说上了瘾,无论听众有何反应他都要讲到最后,“想必是这群傻蛋对执行前置任务的人很有信心吧。哈哈哈哈。信任是什么东西!真正先进的、将要适应新时代的人类,是绝对不会去信任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的!要不然下场嘛……就只能和那群死了的五军的兵一样了。”   叶修左手扔着火球,右手快要制不住已经进入暴躁状态的黄少天。   黄少天通常情况下都是个分得清楚事情轻重缓急的人,而不属于通常情况的——眼下这种情况——涉及到他在乎的人、要保护的人、以及他的同伴的情况,他又是一个重感情、爱恨分明的真汉子。   此时他就像一头被激怒的小狮子,明知道不该这么做、也不管不顾地就要朝挑衅的对方扑去。叶修觉得自己整个脑仁都在疼,他用刀格住朝黄少天来的一步兵,几乎要认真地思考有没有什么让人闭嘴的魔法先给首相扔去。   那人还没有要住口的趋势。   “啊,其实我很好奇呢?里面是不是还会有和你们交好的同伴呢?听说妖刀在五军的人缘很不错啊?”   简直坏事儿!   虽然心里咒骂着,此刻情形却容不得叶修过多分神去关注黄少天的反应。没有杀干净的魔兽、跑得快的步兵、远程炮兵与弓箭手此时都瞄准了整个区域里的唯二目标。短短五分钟间,他左手中了一箭、左肋骨处擦到了子弹、小腿处被某种魔物给咬了一口。   他已经来不及拭去一直在流出的暗红色液体,只好任凭那粘稠液体从自己脸上滴落至旁边的人手上。   尚且还温热的血却让黄少天一个激灵实打实地冷静了下来。   对方在激怒他从而分化他们的战斗力——他很不想承认,这个方法竟然在这当头奏效了。他懊悔地看了眼全身挂彩的叶修。   “少天大大怎么能中对方垃圾话陷阱呀!情况到底什么样光听他说哪能行?”叶修忍着伤痛,却是对黄少天说笑起来,“这毕竟是你的拿手好戏,别中了抄袭的人的圈套啊?”   黄少天赌气似地不理叶修的玩笑话,“砰”地一枪打中了远处想要偷袭的远程炮兵。   “啧啧。这俩不知道从哪跑出来的家伙简直耐操!”   雷米菲利亚城中央公园另外一边,帝国解放战线的张佳乐拿着望远镜,把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收入了眼中。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空着的那只手倒也不闲着,及其顺手地戳了戳旁边的孙哲平,“大孙你说咱们啥时候出手?”   孙哲平正低头和江波涛交流些什么,听见张佳乐的问话也不回头,“不急。再看看。”   “你说那俩会交代在这吗?”隔了两个人的方锐视力极佳,虽没用望眼镜,却也把前面的事看了个七七八八。因为没事儿干闲着,他倒是顺着张佳乐的话说了下去,语气里颇有点英雄相惜的同情。   “我看八成要。”张佳乐有没有别的本事这会儿尚且看不出来,接话“乌鸦嘴”的本领倒是炉火炖青,“那家伙……分明就是早早摸清这俩脾性了挖坑儿给他们跳呢!围得又那么严实啊,又是魔兽又是精兵的,啧啧,咱们这边A-G的兄弟们全上都不够喝这一壶的!就两个人,再怎么铜墙铁壁做的也招架不住!”   帝国解放战线的主要战斗力由A开始排序,一直到G。A为最强,B稍弱,以此类推。今日排在C的唐昊没有来,战斗力最强的A江波涛带着B张佳乐、D孙哲平、E方锐潜伏在雷米菲利亚城。他们对谁胜谁负并没有什么兴趣,帝国未来会怎么样也不管他们的事,人类会不会灭绝——这太远了他们估计活不了那么久。   他们也不打算去白费力气救什么人,眼下的走势只是会影响他们未来的计划与唯一目标——趁乱取下首相卢修恩的首级。   “其实还好有那两个蠢货在。”方锐耸耸肩,“要不然我们还得花点功夫接近卢修恩。”   张佳乐此时却把望远镜定在黄少天的身上,放大对方的脸,拼命往前凑——直到孙哲平看见了,皱眉把他拽了回来。   “我说大孙,总觉得这家伙长得很眼熟啊。你有印象吗?”张佳乐搜肠刮肚了好一会儿,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飞快地在自己脑海一闪而过,然而他还是什么也没想起来。   “算了。”张佳乐从来不执着于莫名其妙兴起的念头和一时找不到答案的问题。否则,好奇心宝宝一样的他每天得活得多累啊!   而在他分神的一刹那,前方战况直转其下!   “乐乐!”方锐的大叫声把张佳乐从自己的小剧场里面拉了回来,“快看快看!那个你说很眼熟的家伙!中了一发混乱魔法!”   混乱魔法。顾名思义,会使人神志不清,在分不清楚敌友的情况下进行攻击、常常还会有较大概率出现暴击的魔法。   “唉!”仿佛已经看到了结局的方锐深感可惜,都有点不愿意再往前看了——说实在话,他其实私心里挺看好那俩蠢货的。   “少天?”那厢,叶修比远处看戏的几个家伙还要早就发现了黄少天的异样。   他摸摸身上想要找“治愈”的结晶回路给黄少天进行恢复——却没有找到。   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身上的另一个重要的结晶回路也不见了。   他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极为苍白。   左前方两只魔兽离他们还差四、五公分,蓄势待发。   右后方站着步兵正拿着导力□□向前突。   而他正前方的黄少天,神色晦暗不明,将“夜雨”入鞘,却是举起了导力枪。   枪口的方向。   朝着他。    第 9 章   “少天。”离叶修的胸口只有几公分左右的那枪口黑洞洞的,好似能把人吸进去一样。   叶修却好似完全没有看见,神色如常地朝持枪的男人伸出了手——就像往常他们拥抱那样。   “把圣佑炎星给我吧?那个你拿着很危险。”   黄少天没有说话。   他面上血色全无,苍白得像是方才雪还在下时将将从天空飘下的雪花。   听见叶修说话,他也只是麻木地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空洞的双眼内没有一丝一物——蓦地就让人心猛地一紧。   ——确实就像是中了混乱魔法的样子。   “你见过我做实验的,黄少天!”   恋人的不配合却完全没有让叶修放弃,他又往前走了半步,任凭枪口就这么顶着他的胸口,可是语无伦次的话语泄露了他心中的紧张与焦虑,“我也无法预料不到那个后果!它就算是曾经……也是禁忌的魔法!它……你灵力本来就比较偏小……它能消耗掉你所有灵力可能还有……”   生命力。   然而黄少天这次连看也不看叶修了。   他娴熟地给自己的导力枪上膛,手慢慢地扣动着扳机。   就在子弹飞出的电光火石之间,逆光中黄少天却瞪大了双眼——他甚至不敢眨眼——他要把接下来这一刻深深记在心里,记住爱人的脸、与血,记住他在被自己的子弹击中后、用怎样一种姿势受伤跪地,记住他会用怎样一种表情看向自己。   子弹飞过去的半秒像是过了一世纪那么长,场景却远比想象中平淡得多。   不过是爱人被子弹击中,后退两步,摇摇晃晃后终于不支半跪在了雪地上。   黄少天本以为他会看到血色满天的景色、听到心被撕裂的声音,然而他却发现——真的到了这一刻,他浑身的细胞都关闭起来拒绝接受任何信息:没有血花飞溅的表情、没有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他只觉得自己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却要强装无动于衷。   他抖着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又正在对眼前的人说些什么。   还好他对自己的射击向来很有信心,这么近的距离他即使手抖也不会射偏,子弹的位置一定是在他想的,离心脏还有2厘米的位置处——是一个不至于让人立刻死亡,却可以暂时让对方休克的位置;是一个他有把握杏林世家出生的王杰希有办法抢救的位置。   可是,与他自个儿默契如叶修,怕是早就猜到了他要做什么了吧。   确实已经猜到了黄少天打算的叶修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嘴唇,不肯让最后一丝微弱的意识消散。他有许多话想要质问黄少天,他为什么要骗自己假装中了混乱魔法、他还记不记得他之前说的话、为什么要牺牲自己、为什么不相信他……可是比起这些,他首先想要找到方法能保下黄少天的性命。   他心思转得飞快,对方此时却已拿出一个傀儡娃娃、开始念咒语。   这个世界为什么可以如此得吵闹喧嚣?   风的呼啸声、魔兽难听的吼叫声、士兵整齐的脚步声、还没跑远的平民的尖叫声——这些讨厌的杂声让他听不见黄少天在说些什么,让他觉得疲惫异常、简直就想直接闭眼昏睡过去。   而又为什么他有如此的默契能轻易想到对方的盘算?   如果,如果他什么也不知道——权当这人中了混乱魔法,而要打伤自己,无怨愤、无遗憾、无牵挂,就这么什么也不知道得活下去,是不是更好?   淡蓝色的柔光包围了叶修。   傀儡娃娃是一个只可以使用一次的巫术物品——制作者是巫女世家的苏沐橙。别看这玩意儿不起眼,却是可以在施咒者使用正确的咒语后将被施咒者立即送至制作人、即巫女本人身边——这是临行前黄少天偷偷从苏沐橙房间拿走的。   叶修勉强维持着意识,努力地辨认黄少天的嘴型。   他却渐渐力不从心起来——他这快三十年的人生中第一次,遇见了让他手足无措的情况;第一次,开始希望守卫荣耀的神明真的存在。   然而,他心里竟然不对这家伙的乱来——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的乱来而感到生气,他只埋怨自己:如果自己再强大一些、能早点料到伏兵、能及时劝走黄少天、能用更正确的方法带着黄少天先去完成任务……   可是叶修早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最无力的两个字便是——如果。   哪有什么如果?   况且,从最一开始认识黄少天起,叶修就发现自己拒绝不了这个人。   即使这一次,他提了这么一个任性的要求。   天地嘈杂,黄少天分明在说——活下去。   ——这是你所求的骑士精神,那我能做的只有,成全你。   蓝光渐强,彻底阻断了他的视觉,叶修努力完成了自己的最后一次吟唱,也终于丧失了全部意识。   精灵守护!   起风了。   被这样不似冬日凛冽、却异常温柔的风拂过面颊,也可能是终于安全地送走了叶修,黄少天松了口气的同时内心亦平静下来,从容地拿出了自己的ARCUS。   他的记忆在八岁前是一片空白,虽然他的身体留下了体术训练的痕迹,很有可能出身贵族(荣耀帝国的武学世家皆有贵族血统),但他却从未想去寻找自己的根、父母家族——原因无他,而是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幸福:   生活在雷米菲利亚受到工匠街所有人的照顾;在微草学院无论怎么瞎胡闹都有一起长大的喻文州收拾残局。   然后他遇见了他,终于明白,什么是轮回中既定的那个人,那是一种仿佛只要看到这个人,就有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心情,是一种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掏出来任凭对方处置的义无反顾,是一种只要与他在一起什么困难都能克服的无畏。   黄少天因为天生灵力局限、不善于魔法攻击,倒是剑法精妙、枪法精准,所以他的ARCUS的结晶槽内放置的都是提高自身属性,譬如说物理攻击、魔法防御、闪避速度的结晶回路,只是这次——叶修将一块稀有的“抵御所有妨碍魔法(混乱、昏迷、冷冻、中毒、黑暗等)”的结晶回路放入了他的ARCUS。   在这样糟糕的环境下,黄少天想起这件事情居然只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他有些骄傲地想,平时冷淡骄傲的叶修在对待他想要温柔的人的时候总能温柔得那么顺其自然、无微不至。   他面色温柔地取下这块结晶回路,紧紧攥在手心,像是在汲取力量似的。   然后他深呼一口气,将“圣佑炎星”放入了空的槽口。   说实话,“圣佑炎星”这块结晶回路看着就挺骇人的。这回路竟然泛着诡异的红色,就像一只大型魔兽张开的血盆大口——这种红色不像太阳、点儿也不让人觉得温暖,反而让人觉得恶心而阵阵发寒。黄少天曾经听叶修提起,古老的魔法中有一类后来被禁忌的魔法—一与魔鬼进行交易,用生命来交换毁灭性的力量,这红色就是魔鬼的血瞳,直直看着你,直把你吸引到深渊去、万劫不复。   “圣佑炎星”大概就是这类魔法的一种。   黄少天不再犹豫,开始了短暂的吟唱。   说来也奇怪,凡是高级的魔法吟唱时间都较为漫长,而这火属性魔法中的鼻祖——比之前叶修的烈阳爆斩还要高两个等级的圣佑炎星,竟然与最简单的火属性魔法火之矢吟唱用时相差不多。也许是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与魔鬼进行交换而坚定不移,短短的时间来不及反悔,只能迎接——可以想象到的最坏结果。   “这……是什么啊。”另一厢的张佳乐呆滞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空中的乌云倒是散了,可是仍不见晴朗,像是太阳被什么巨大的、深不见底的黑洞所吞噬,整片天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黑色。与此截然相反的是,地上大火四起,火苗在吞噬了活物之后又向上串得更高,然后一簇簇火苗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张长着獠牙的大嘴,阴笑着就要侵吞眼前这一切。   火起得太快,无论是亲兵队的士兵、亦或是魔物们,还来不及有所反应,便已经被灼热的赤红烈火烧得一干二净。   而在这红与黑相交的中间,有一小团,隐隐约约的银光,包裹着一个躺着的人影。那银光隐隐绰绰的,好像随时都要熄灭掉——但却一直没有。它以随时都要被大火吞噬的姿态圈着倒下的那个人,像是在固执地、绝望地守护着什么。   与此同时,帝国解放战线的目标——正在艰难地朝那团银色移动。   “乐乐我们上!”   浓眉大眼的孙哲平率先起身,拍了拍还在愣神的张佳乐,自己则向那人影冲去了。   方锐拔出小刀紧随其后。   “操!你们在搞毛啊!敢不敢他妈的解释清楚再走啊!”   张佳乐虽然这么骂着,却是听话地跟在了二人身后。   他们三个没伤没痛的人脚程倒是很快,转眼间便离那还在移动的人影只有五步、四步……两步……的距离了。   就是现在了!   孙哲平深上前去挡住了对方。   被突然挡住了目光,那人似乎吃了一惊,旋即抬头就看见了虎视眈眈的孙哲平、与他并肩站着的张佳乐、以及站在不远处四处张望的方锐。   在这样的近距离下,张佳乐才看清楚了那张脸:   这是一张保养得非常好的老年男子的脸,只有细看才看得见他额间、眼角的细纹;这个人眼睛很好看,狭长的桃花眼似乎随时都能抛媚眼似的,长在这样一张脸上居然仍然不觉违和,想必年轻时候一定迷倒了不少无知的少女;他嘴唇很薄,此时正紧紧抿着,嘴型与张佳乐生气时候咬着唇的时候一模一样。   首相卢修恩的脸。   对方看清楚了张佳乐的样子,居然高兴地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是谁呢?乐乐?都长这么大了啊!”   他竟然是认出了张佳乐来!   这个认知让张佳乐剧烈地颤抖起来,一向能言善辩的他此时居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孙哲平却是皱了眉,欺身挡在了张佳乐前面,从而阻断了这两人相对的视线。   孙哲平的导力枪此刻也对准对方的胸口。   “你没资格叫他名字。”   虽然周围的人从他小的时候起就叫他“乐乐“,可他十岁前可不叫张佳乐。   在他小时候,父亲与母亲是他与小他两岁的弟弟见过的最恩爱的夫妻。   时隔这么多年,他现在居然已经有点想不起来母亲的样子了——但母亲一定是极美的、很温柔的、还时常挂着微笑。他母亲与父亲的故事,是个很老套俗气的故事,却被自己的父母亲讲了许许多多遍还不腻歪:就是个足不出户的巫女家族继承人惊鸿一瞥爱上了英俊而少年有为的贵族公子哥儿,放弃家族使命,私逃排除万难后与爱人在一起了的俗气故事。   张佳乐父亲是荣耀大陆四大名门亚尔巴雷亚公爵的长子。从小便有明锐的军事嗅觉与恍若天成的管理才能。他以三十岁五的年龄进入内阁,实属前无古人、甚至后无来者的一位。他所组建的特种部队“红色恶魔”——目前隶属帝国五军,到现在仍然是帝国军中最神秘、传说中拥有最强战斗力的队伍。   在张佳乐七岁、弟弟五岁那年,父亲的弟弟,亚尔巴雷亚公爵家的次子不知为何与公爵大吵一架离家出走,加入了帝国七军、从一名小小的双枪兵开始做起,从此他父亲、甚至于整个家族都失去了这位的联络。同样的时间,他父亲被派遣到当时还是一边荒芜景象的蓝雨州前去进行考察整治。   他们全家四口在父亲的坚持下,一起搬到了那个地方。   蓝雨州在父亲的管理下,逐渐显出了一番欣欣向荣的景象。   他九岁那年,小叔叔突然前来蓝雨州驻守,与他们一家突然又有了联系。   张佳乐长得不像父亲,倒是长得有点像小叔,特别是把嘴巴抿起来的时候,与他小叔一模一样。他倒是还挺喜欢这个很会哄小孩子玩儿的小叔叔常来家里看望他们的。   而父亲的蓝雨州复兴计划还在有条不紊地持续着。   父亲计划的下一步,是交通枢纽的建立。交通枢纽的建立将会使蓝雨州在整个荣耀大陆的版图上不再是一个独立无援的小岛,商品、人力、知识、观念的输入输出将使这个地方进一步走向繁荣。   然而,很久之后张佳乐才懂得——   不幸才是人类永恒的命题,幸福只是一瞬。   他已经不记得那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了。   只记得所有人的愤怒与矛头都朝向了兢兢业业的父亲,所有人的咒骂与唾沫都喷向了无辜的母亲——建设完成半年后铁路多处坍塌,伤亡惨重,有狗屁专家指出这是在位者身上所带的煞气与这片土地所相冲所造成的结果。被流言冲昏了头脑的人们就这样忘记了几天前他们还在歌功颂德带领他们走向富足的领导者,或者兴许他们的内心里明白是有什么阴谋在驱动着这一切,可已经习惯了物资输出输入的人们只想要顺着背后操纵者的心意,然后尽快再次享受起铁路所带来的便捷与繁华。   父亲的身体本就因常年重负荷工作而不佳,这样的情况急速地催老了他,他放权离开——然而操纵者却并不放过他。   躲在暗室里的张佳乐清楚地看见那个人,怎么一寸、一寸,用薄薄的、尖锐的刀片刮过呵护他的亲人的身体,还要死死捂住弟弟的眼睛与嘴巴,不让他看见自己的亲人受凌虐而惊叫出声;他听见嘲笑声从那张与他酷似的嘴巴里发出,而他的父亲一言不发,护在母亲身前,直到他倒在血泊中;他看见他那温柔胆小的母亲,做了这辈子除了离开家外第二件勇敢的事情——她看也不看那个杀人者一眼,义无反顾地一头撞在了房内的罗马柱上。   后来……   他与弟弟在混乱中失散。   然后遇见了孙哲平。    第 10 章   孙哲平所组织的帝国解放组织战线,最开始收容的其实都是一群可怜人。   他们是一群本应该平凡活着的人,有平常的身世、还算和睦的家庭,本应该顺顺利利长大、找一份不好不坏的工作,平平淡淡地终老,等临终前回忆此生,很有可能什么也想不起来——如果没有卢修恩,这样才是他们的人生。   他们由于某些与当今首相相关的原因或是家破人亡、或是被家族驱逐。   没有伟大抱负、不会自我排解的他们无法自我升华仇恨,纵然他们知道很有可能事情真相兴许与他们所想也有差异,杀了那样一个人他们也无法得到任何实质上的慰藉——毕竟失去的人和事都不会再回来。   然而他们仍然聚在了一起——以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为目标——好像这就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再一次与逼死自己父母的人相遇一直是张佳乐这些年来会反反复复去幻想的一个场景。   他想他一定会义正言辞地指责这个人、告诉他自己的父亲从不欠他什么,或者直接先揍他一顿、把他揍得鼻青脸肿再看不出来和自己有多相像,再或者直接冷冷地嘲笑他、他在做些某些事情的时候是否知道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时间过去了近二十年,就连恨都变得淡漠起来。   恨也是需要力气的。   控诉说明还抱有奢望、揍他一顿因为曾经在意自己的这个“亲人”。   可是现在呢。   即使这个人仍然直挺挺地站着,可他已经头发半白,他还是以一种睥睨天下、不屑一切的样子微微笑着,却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张佳乐突然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话可以对眼前这个人说了。   自己无比珍惜的事物在那个人心中了无用处——所以一切都注定成为鸡同鸭讲。   “大孙,可以让我来吗?”   孙哲平并没有立即应声,而是先示意方锐绕到背后去,用小刀抵住卢修恩的后背,然后才把自己的导力枪放在了张佳乐的掌心。   张佳乐心怀感激地向孙哲平微笑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再转过头看向卢修恩的时候已经又变成了面无表情。   他稳稳地托着枪,像过去无数次射击练习一样,定位靶子、反复瞄准,扣动扳机,一发子弹后可再补两发。   真是如同打靶子一样简单轻松。   张佳乐这么想着,把枪还给孙哲平的时候却手微微发抖,枪柄上还留着他的汗。   “真是太厉害了!”   不知何时赶到的江波涛突然发出一声感叹,这才让本沉浸在凝重氛围的三人分了心、回过神来。他们循着声音来源,看见江波涛就站在离他们不远处,似乎正在观察方才他们在远处就看见的银色光圈。   “真难得听你说什么厉害!”   方锐本不是会被往事所拘的个性,此时大事一了,转眼就又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立即跑去江波涛身旁瞧热闹去了。   银色的光温柔地将一个栗色头发的男人护在了中间。   他明明受了很重的伤,但是侧躺在光晕里却只像是静静睡着了一般。男人的双眼紧闭着,长得不像男性的睫毛有的垂了下来快要触到眼下皮肤、有的却骄傲地向上翘着。他内里是一件快要被血色染红的白色衬衣,外是看着有点长的军绿色连帽外套,灰绿色格子的长裤上沾了不少血迹,已经凝固了,一团一团的暗红色像是开在那里的一朵朵彼岸花。   就算是昏迷着,男人的左手居然还紧紧蜷着不肯放开——大概是要牢牢抓住什么重要之物吧。   “当然很厉害。这可是我第一次看见有人用了禁忌的失落魔法还能活下来。”   “这也叫活下来?”方锐看着一动不动的男人不太认同江波涛的话,“好吧如果你的活着定义为‘有呼吸’,我承认他还活着。”   他好奇地伸出手摸了摸那银色的光。   那光闪了闪——像是在判断他的意图。   “话又说回来,禁忌的失落魔法是什么?”   “我也只是听闻有这么一说。”江波涛摊开了手、耸耸肩膀,他其实知道得也不比方锐多多少,“失落魔法你是知道的,我们手上也有失落魔法的结晶回路。其实失落魔法一共有有很多种,并不只是普通的……像我们有的那些。有一种是与魔鬼交易的魔法,用自己的生命力来交换强大的爆发性力量——因为实在太过恐怖,可能也是因为效果太逆天了,后来被禁止使用了。”   “至于为什么这家伙命这么大。”   江波涛取下自己的眼镜,不知道从哪抽出了块干净的手绢擦了擦镜片,饶有兴致地打量那看上去柔弱不堪的银色光芒,却没像方锐一样直接上手去碰它。   “八成是这这玩意儿的功劳。”   他又戴上了那副其实没什么度数的眼镜。   “我大概知道一点关于这个银光的事情。”   张佳乐的情绪似乎在这边两个人一来二往的问答中平复了下来,孙哲平这才牵了他的手,领他到方、江二人处去。   “精灵族的守护魔法。精灵一族用自己所有的灵力来守护被施咒者,据说一只精灵一生只能使用一次,使用过后便会丧失所有灵力、再也不能发动魔法,所以这种守护魔法即便是精灵本身,也轻易不愿意使用——丧失全部灵力对于习惯于依赖魔法的精灵一族来说可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   “大孙你逗我呢,这年代哪还有什么精灵族!”   好奇宝宝张佳乐也用手碰了碰银光——这回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连闪都没闪一下。   他对这银光的区别对待不高兴地撇了撇嘴,这才有心思去仔细瞧了瞧里面男人。   “咦?”   方锐总是在奇怪的地方异常敏锐——他看了看那躺着的家伙,又鬼使神差地近距离观察了下突然凑近的张佳乐。   “我刚说这快死的家伙怎么看着眼熟呢!乐乐你是不是之前也注意到了!?这分明就是剪了短发换了个发色的乐乐嘛!你……”   方锐被一脸惊喜的张佳乐狠狠拍了下头,接下来的吐槽被吞回了肚子里。   “把他带回去吧。我们按照原计划撤退。”   孙哲平一脸平静地宣布了最后结论。   叶修睁开眼的时候,正好瞧见许久不见、五军直属负责人的内阁成员,冯主席掏出了从不离身的速效救心丸,直接三粒,“咕噜”吞下去。   冯主席有先天的心脏疾病,能在叶修加入五军后活蹦乱跳地活到现在,实在是医学界的奇迹——感谢主、感谢进步神速的科技。   “哟,醒了啊!”   他慢悠悠地把药放回胸口的口袋,和还戴着氧气罩的叶修大眼瞪小眼。   “不知道为啥看你插满管子躺在床上说不了话的时候我们都觉得特别解气。”   不能说话,但是叶修可以翻白眼——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对!是我们!不是我一个人,之前韩文清、喻文州、王杰希都来过了,都这么认为哦?”冯主席和这群年轻人处久了,早就不再天天端着——就算端着这群没大没小的家伙也不会对他恭恭敬敬的,何必呢。   他不急不慢地踱到病床旁,按下了呼叫器。   兼职医生王杰希倒是来得快。   他进来先看了看旁边的心电图,对冯主席点了点头,方取下了叶修的氧气罩。   “我说叶修……你下次再搞成这样回来,就算是我也救不了你了啊。我是医生,不是神!这次你不躺个半年别想起来!”   被王杰希的大小眼一瞪,叶修不知怎地有点心虚。然而打嘴仗这种事情,这么多年来叶修打遍整个五军没敌手,才不怕王杰希这种程度的话。   他清清嗓子准备反唇相讥,一箭双雕嘲讽在场的俩,一老一小——都不是啥好东西。   “……”   可是他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安息吧你!”王杰希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昏迷了这么久能捡回条命已经是我妙手回春了,要是再晚点、或者碰到别的什么大夫早没你这人了!省得整个五军陪着你团团转!还想说话呢,你先安静几天再开口吧。”   难得找到叶修开不了口任凭他人口诛笔伐的时机,王杰希恨不得把这人从前的种种迫害医生、迫害军队的历史从头到尾数落一遍。   作为一名军人,王杰希虽话不多、却句句切中要点,在下属与后辈中极具威严。可是当他身份转变成一名医生的时候——其他病人是怎么受得了这么啰嗦的医生的?   叶修殷切地看向冯主席,希望他能让这位住嘴。   “咳。”   冯主席准确地接收到叶修传来的眼神讯息,煞有介事地握拳在颌下,干咳了一声。   王杰希略有点不满地飞快瞥了叶修一眼,到底住了嘴没再说什么。   “既然叶修重伤方醒,也不方便讲话,那就先好好休息吧。其他事情……反正也不急……过两天我们再说吧。”   冯主席当甩手掌柜惯了,小辈们爱怎么闹怎么闹去吧——他也是个快要退了的老头了,不耐烦管、也管不着这群年轻人了。   “叶修。”   冯主席掩上病房门走了,王杰希却没急着出去。   “你记得你昏迷前,黄少天在哪吗?”   王杰希定定地看着叶修的脸,生怕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这个久经沙场的男人在听他这么问后,先是不似作伪地愣了愣神,接着眼神变了,有些急切地向他看过来似乎想要从他这里得知什么信息;他面部肌肉因紧张而提拉起来,右手握拳、轻微颤抖;见自己不肯多说一句话,眼帘垂下来,缓缓地摇了摇头。   看上去倒还真像什么都不知道哦?   王杰希审视地看着叶修足足一分钟方移开了眼睛。他是管不着这两个人的事情,只不过为了着急的喻文州才有这么一问……   最好能你能连自己也一起骗了,叶修。   叶修再次看见冯主席的时候,已经是一周以后了。   这一周他恢复得还算不错,那会儿正用ARCUS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苏沐橙发信息打发时间,让她把她那只死傲娇的黑猫使魔带来给他取取乐子,嘴里还叼着半个苹果——只是这一次却没有人帮他削好成一片片喂进嘴里了。   韩文清、喻文州、王杰希跟在老头子身后进来,转眼间并不大的病房就被他们四人塞得满满当当。一定是因为他们挡住了暖气片散发出来的热气,叶修觉得室内温度都下降了好几度。   窗外又开始下雪了,斜着下的雪花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跟砸冰雹似的。那六角形的雪花贴在了有点浑浊的玻璃窗上,却因为温度过高而转眼融化,变成了一滩雪水后不甘心地从玻璃上滑落到窗台。没过多久,窗台上就聚起了一滩水。   下雪的时候夜也来得早,天色此刻就已经有些暗下来,视力并不是特别佳的叶修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不远处有只小松鼠抱着一颗类似于松子的玩意儿飞快地从一棵树上跳下来,从雪地里飞快地穿过,藏进了灌木里,不见了。   因为房间的主人一直看着窗外兀自出神,室内的访客们也均缄口,一时间整个病房就只能听见落雪的声音和不知哪来的乌鸦的哀啼声。   “前辈。”终于还是因担忧朋友而焦虑了快两周的喻文州忍不住打破了沉默,急急甩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您还记得上次任务的具体情形吗?”   叶修的目光这才从窗口处移开,却也不看发问的喻文州,转而垂眼盯着自己的被角。   “记得一些。”   “那……”喻文州再次开口,语气有些着急,“黄……”   喻文州九岁时候认识八岁的黄少天,是实打实一起玩大的朋友。虽然毕业后黄少天与自己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两人也因为有了各自的恋人而日渐疏远、不如往日亲密,但终归是比他人来说更加关心对方一些。   暗暗猜到了些内情的王杰希却是扯了扯喻文州的衣角,旋即自己讲起当时的情况来。   “大火烧了足足三天。之后我们去整理现场的时候,所有的东西都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叶修完全可以凭王杰希的只言片语想象出那样的人间炼狱场景——什么都没有的一片绝望,植物、人、魔物都变成了干枯的、黑乎乎的碳体,认不出来美丑、辨不出来好坏,他们就一起归于尘土、什么都不剩。   “那些尸体都高度炭化。别说身份了,”王杰希叹了口气,“连是什么物种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黄少天在不在里面。”   喻文州猛地抬起了头,而病房里剩余的三个人都愣住了。   “我不知道黄少天在不在里面。”   叶修又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实话说,我不记得了。”   这次他说得更加慢了。   “这是?”王杰希有些头疼地揉揉太阳穴,他在面对叶修的时候总是不停地做这个动作,“应激性心理障碍?”   “如果你没有记忆。”从进病房来一句话未说的冯主席在吞下一颗速效救心丸后开口道,“我们只能根据最通常的情况判定黄少天已经死亡,”他掏出随身带着的记事本,“记录死亡、公开葬礼、安抚家属、追封表彰……当然,因为他身份的特殊性,我们并不能公开他真正死亡原因与效忠的军队……葬礼不要想象得太,咳……声势浩大。”   “砰!”   却是喻文州摔门冲出了病房。   王杰希抱歉地看了叶修一眼,追了上去。   “当然我们不会亏待……每一个为帝国做出了牺牲的军人……”冯主席平静地继续说着陈词滥调。他抬头看了眼叶修:他挺着背坐在病床上,导力灯的光圈打在他的脸上、晦暗不明;反正细看他也确实还是一副什么表情也没有的样子,眼睛仍然看着自己被子的那一角;吃完的苹果核被随手扔在床头柜上。   连冯主席都觉得这房里异常冷清,好像少了点什么。   明明应该有个大发脾气唠叨的家伙对这个又一身伤的家伙耳提面命一番的。   冯主席晃了晃神,苦笑了一下,终于还是说不下去了,也就悄悄地退出了病房。   房间内只剩下了韩文清一个来访者。   “多大人了,别丢脸地哭了。”   韩文清走出病房,却在房门口短暂地停了几秒。   “不过可以我们都不在的时候偷偷哭一下。”    第 11 章   校园的梧桐叶慢慢被秋意染黄了,已经有不少的叶子晃悠悠地从树上飘到地上。如若起得够早,落叶还没有被勤快的社团值日生扫掉,就能看见浅浅一层梧桐叶铺在地上,踩上去虽然还不至于到深秋的时候一般软软的直接整只脚丫子陷下去,却也已经能发出“沙沙”的声音了。   这种时候是真的觉得,秋天来了。   可大清早被窗户外面“哗啦啦”飞过去的大雁惊醒、而不得不提前下楼走去食堂吃早饭的叶修实在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停下来观赏的美景。他反而觉得那些湿漉漉的、沾着早晨朝露的枯叶实在挡路得很。   他一边掏出“嘀嘀”叫个不停的ARCUS,一边用力将离他最近的一摊叶子踢了老远。然而,结果便是,他白色球鞋上沾满了落叶,怎么抖也抖不掉——这令他接通通话的时候语气很不好。   “喂?大眼?大清早的有何贵干啊?有屁快放没事就赶紧挂电话。”   他弯下腰,一只脚支着身体,以便于另一只脚可以翘起来。然后他颤颤巍巍地把手够到了自己的鞋子,皱着眉把那些讨厌的叶子扫下来。   “叶神最近挺闲的?也该休息够了?有个回到军中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要不要抓住?”   “不用了!多谢您还惦记我啊!”   通常,王杰希这么称呼他的时候,接下来要说的都不是什么好事儿,叶修觉着他还是赶紧把通话给切断了的好。   仿佛察觉到了通话另一头叶修的意图,王杰希不紧不慢的声音紧接着就响起来了。   “欸?别急着想要挂断啊?军中的事情……你真不想听听?”   “哦——”叶修拖长了尾音——他与王杰希像是两只狡猾的狐狸,互相小心翼翼地兜着圈子,就看谁先露出马脚来另一只就立刻扑上去直到对方缴械投降。   他终于把一只鞋子上的落叶去掉了,可惜白色的球鞋鞋面上已经沾上了或多或少的黑色泥巴,看着脏兮兮的,“如果没记错……军中的事情好像轮不着一个军校在职教官管啊?”   王杰希不知道这种无聊的小事上也要占个先风这一点是不是叶修从黄少天那个不依不饶的家伙身上习得的。也罢,他也懒得再绕圈子,直接投降把话给挑明了。   “这不是整个五军,哦不,整个军中都找不出像前辈这么本事的人了吗!”   王杰希尽量把这话说得诚心实意——但显然效果却不怎么样——叶修觉得王杰希这话简直就像母亲不耐烦地安抚家里闹腾的熊孩子,说“好好好,你最听话了”一样。他甚至可以想象王杰希在另一头一边说着这话一边牙酸的样子,说不定还翻了个白眼——大小白眼。   “看在你虽然心里不这么想,但还是说出来了的份上。”   叶修向来见好就收,见王杰希先服了软,倒也不为难他——说起来,王杰希的军衔可比他高挺多的,他准备洗耳恭听一下这群家伙遇到了什么事情。   叶修眯着眼,开始剔着自己指甲下残留的黑色泥巴。   三年前雷米菲利亚事情后,整个帝国军队得到了一个还算彻底的肃清。   浑水摸鱼进来的帝国解放战线轻轻松松干掉了卢修恩,其实倒是帮了帝国军一个大忙——虽然这群人转眼就不知道消失到了哪去,帝国军自己内部就忙得不可开交也没功夫去找他们,倒也随他们去了。   “三年前,呃、那件事情之后……”   王杰希说得吞吞吐吐,叶修知道他是斟酌着怎么提起那对于他们所有人,尤其是对于他而言极其痛苦的回忆。   ——其实大可不必。   对于一对现实生活中而不是言情小说或者苏沐橙的电视剧里的有情人来说,没有那么多困难要去克服、那么多悲欢离合需要面对;但又因为二人的职业缘故,他们又比普通恋人多了许多生离死别、阴阳相隔的可能。   然而,就叶修而言,最可悲的事情莫过于,他懂得对方所做的一切背后的无奈与心情。就像他一直深深懂得黄少天内心的骄傲,在一代“斗神”的光辉之下,他想做的却是用尽自己的全力去保护那个在所有人看起来都坚强不催的存在——这是黄少天式的骑士精神,就像他当初闯进自己的世界一样横冲直撞地、蛮横地,想要替那个人挡开一切风雨,即使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正因为他都明白,他无法指责对方。   他顺着对方的意愿,成全他的骄傲,甚至偷偷瞒着所有认识他的人,换来的却是对方三年来的了无音讯。   ——他是不是做错了?   对于黄少天这种直脾气却又容易多想挺敏感的家伙,是不是应该直接冲上去暴打对方一顿,把自己的观点直接塞到他面前,不接受就来战,一直战到爱人接受为止。   ——不过他相信黄少天。   就算暂时变成小鸵鸟,他也总有一天会想起自己是只不管不顾、勇敢的小狮子。然后他们一起面对曾经的分歧,然后再次并肩作战,说不定下一次,他们再是互相为对方牺牲,不再是抱着可以为对方去死的决心,而是——   怀着不能丢下对方、而是为对方活下去的信念。   “三年前那事儿,虽然我们损失也挺大的,结局也挺莫名其妙的。”   那头王杰希干脆跳过某个人不提,又恢复了他平常冷静的声音,话也说得顺溜多了,“但首相呃……去世,保守党与改革党也暂时达成了统一战线,一起抵抗魔兽,王族也从软禁中被解除出来,重新掌政。虽然军中有人觉得你提起的那事儿,背后另有指使——但无所下手去查,倒也一直拖着,反正这三年还挺平和的。”   “但是你注意到没有?”   这一长串没头没尾的话绕得叶修恁是没搞明白王杰希到底想说什么。   他也不急着问,就听王杰希低低地笑了一声,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笑他,“你怎么可能不留意呢?”   他这句轻轻的感叹轻薄得像是烟一样,转瞬就没了——两人都没有对此发表评论,他也就话锋一转说到了正事儿上。   “魔兽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了,十年前是几个月来一批,而现在每隔两天就能听到某处有魔兽出现。更糟糕的还不止是这点,是他们到来的地点越来越靠近人群的地方——这太不容易控制和剿灭了。居然都要让还没有毕业的学生去围剿魔兽了——”   多年前黄少天那一届毕业的时候,刚从微草毕业的学生都是还要经过集训才能正式入军队编制的。   “怎么?情况已经糟糕到上头那群没脑子的家伙终于要开始认真找找这没完没了的玩意儿到底从哪来的了吗?”   叶修不耐烦对方慢吞吞的叙述方式,这样仿佛让他看见王杰希站在他面前,一脸云淡风轻地讲大道理——去他妈的大道理。   因为叶修的一针见血,王杰希苦笑着顿了一下。   “我们怀疑,国王在三年前就魔化了。”   “哦。”   叶修把手插进裤兜,一脸无所谓地继续走他的路,偶尔还对路上三三两两对他打招呼的学生点点头。   “你好像并不吃惊于这个想法?”王杰希了然地点点头,虽然与他说话的那位并看不到,“你早就想到了?”   “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快走到食堂了,叶修只想迅速结束话题填饱肚子、去一去他从接到王杰希通话时就更加严重的起床气。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王杰希像是没听出来对方的不耐烦。   “但是只有我能做不是吗?”   叶修则完全不上他的当。   “明天想你带着小周、如果你需要……探一下皇宫。”   “小周?周泽楷?我已经有一个搭档了,不需要再找个什么人给我添麻烦。”即使那个人暂时失联——但总有一天会回到自己身边的。   “明天?”说到日期的时候叶修却是蹙起了自己好看的眉,“明天我有事情啊!”   王杰希没能把那句,“你的搭档已经不在了”给说出口。不过作为五军里资历颇深的谋略大师,他早就习惯于不动声色地根据对方态度而及时更正自己要说的话。   “你指带那群年轻人去见识蓝雨那只幻兽?”所以他立刻反应过来笑起来,这次既不是嘲笑也不是苦笑,而是真心实意地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得了吧,你又帮不上啥忙?”   “为什么帮不了忙?应激性心理障碍?姑且不说是不是到底有这么一病?你居然相信这真能让我的个人战斗力大打折扣?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王杰希懒得理叶修的一串问题。   “反正你骗不了我。失忆这事儿真假我是不知道,但是,你丧失全部灵力是真,因而战斗力被削弱更是真——而且压根不是因为所谓的心理疾病。”   “呵呵。王大神医还懂心理学啊,拍个片儿啥的就能看出来这些?”   叶修的回答听上去无懈可击——倒确实像是王杰希说了什么假话似的。   “精灵族的秘技,释放后丧失全部灵力——能瞒过别人,并不能瞒过我,我猜其实苏沐橙也或多或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没看出来啊。王大眼。”这次叶修是真的有些吃惊了,“你也是‘杂种’?”   “彼此彼此。”对方客客气气地说道,倒是坦荡得让叶修不知从而吐槽了。   “小人族。”王杰希直接亮出了身份,“倒是你,长得一副阴险狡诈的样子、心又脏,精灵族进化成你这样也算是祖先都要气活了。”   “哟,难得听一本正经的大眼讲俏皮话嘛!”   五百年前,与人族共同生活着的精灵族、女巫、小人族、巨人族、血族在著名的“狮子战役”中因为互相觊觎对方种族的瑰宝而起内乱,最终被人类剿灭,从此灭族,而荣耀大陆迎来了久违的和平——史书上是这么记载的,人们也是这么以为的。   具体是怎样一种情况王杰希不好私下妄论,但就非人种族来讲,是不是彻底灭族了,他倒是多少知道一些。这部分对人类而言的异族其实是有很少的一部分遗留了下来——以与人类□□的方式。   所以,如叶修、王杰希,早已不是纯种的精灵族与小人族,他们的血统在漫长的岁月里几经融合,外形基本已经丧失了本来种族的特征,或许精灵族与小人族的遗传基因已经快所剩无几了。他们也从不在外人面前提起自己的血统问题——因为知道内情的人族看不上他们、排挤他们,叫他们“杂种”,其实是一种轻蔑的说法。   “我没想到你还可以发动‘精灵守护’。”王杰希还在自顾自地抒发自己的感想,“说明你是百年难得的,‘杂种’生育出来的‘纯种’。”   “是比你强挺多的。”   叶修在食堂一靠窗位置坐下了,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在他面前的桌上快乐地跳着舞。   “你不用担心,微草那群孩子我会让云秀去看着的,不会有事的——云秀的本事你还不放心?”   叶修没吱声。   “你也该放手了。”多年打交道,王杰希其实很了解叶修这个人,“还真认真当起培育下一代的园丁了?”   “何况,我们都老了啊。以后就是年轻人的天下了,让他们自己好好闯闯吧。”   “所以教官不和我们去一起蓝雨了?”   食堂里乔一帆认认真真听完叶修语焉不详的话,低下头略略有些失望。   看着眼前稚嫩的少年面容,叶修突然有点过意不去,他别过头,“等你们打败了那东西……回到学校我会为你们庆祝的。但如果你们被打趴下了……”   “你们就等着被我收拾吧。”   逆光中乔一帆瞧不见男人脸上的神情,但也是听明白了他话里的关心。   “我这里的一些结晶回路你先收着吧,回去和高英杰商量下你们怎么分配。”   这才是叶修将乔一帆找到这里来的原因。   他把自己ARCUS上的结晶回路拿下来递给对方。   “这……”   “你们还得还给我的!”   了解自己这个学生的性格,叶修也知道该用什么方法让对方毫无芥蒂地收下这些。   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被堆放在一起的结晶回路。   “除了这个……这个不能给你们。”   当叶修修长的手指拿起那块结晶回路的时候,乔一帆才注意到它。   那是一块泛着温和的黄色光芒的结晶回路,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来是什么属性的。明明乍一眼看上去是一块很普通的回路,却不知为什么——让人心底感觉到平静与温暖。   “这是做什么用的回路?”   乔一帆不是好奇宝宝,此时却有点在意这不起眼东西的用途——之前叶修给他的“星杯爆裂”结晶回路也是如此的不起眼,却装载着失落魔法。   “这个啊……”   迎着午时灿烂得过了头的阳光,叶修举起这块回路,眯着眼看向了回路上的某一小点。   明明这小石子儿一样的回路已经很小了,他却还能精细到,把自己的全部注意力、眼睛神采落到这么小一块事物上的很小一点——乔一帆顺着叶修的目光也望着那一点,似乎隐隐绰绰看见了,那里写着一个字。   见叶修瞧得认真,他便也仔细地辨认,觉得那似乎是一个“黄”字。   “没啥特别用处。是个自制的辅助回路,防御异能状态的。”   叶修的手指无意识地来回摩挲那个字所在的位置,却是笑了笑,“这本来应该是一对的。”   乔一帆知趣地没再问下去。   “你们没问题的!”   叶修将结晶回路收了起来,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   “你们可是,帝国的未来呢!”    第 12 章   “靠!这都些什么玩意儿!”   十月到来之后,别处的秋意总是比荣耀大陆边境处的帕米诺高原淡那么几分。   如果没有在这个时节到过这里、荣耀的最东北处,就不要说自己见过秋天的最美景色了。城市里的秋来得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一层一层地,染黄了叶子,吹皱了河水,熬熟了果子;但高原的秋,是一场大雨之后、一晚大风之后,轰轰烈烈地就来了——好像仅一天之隔,那些讨厌的蝉都躲起来不叫了、天空中有云飘来飘去不像夏日时候天虽湛蓝却空空的、整片的草地都一夜之间换上了黄色的装束、甚至有些小果子已经冒了个尖尖出来不久后大概就会掉下来被草原上的马吃进肚里了。   整个天地都换色为成熟的、灿烂的、暖人的黄色,实在让人欣喜。   当然啦,不止是人,动物也很欣喜。   黄少天被好大一只金毛扑倒在地之后,那狗身上带着的杂草全部直溜儿全到他身上了,弄得他浑身上下痒得紧。生理因素让他“咯咯”笑了好一阵后,他一边骂着一边正想要挣扎地站起来。   凑巧的是,远处却又撒欢跑来了三三两两他说不出类别的狗——反正体型足够大、体重也足够重——他算是彻底翻不了身了。   黄少天“嗷嗷”叫着想挡开那些湿漉漉直往他脸上招呼的舌头,却看见最先前跑来的金毛,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正看着他,专注而温和,甚至还带了一点、不仔细看看不出来的委屈。他有些恍惚,竟不觉得这神色陌生——倒觉得仿佛在过去很长一段的漫长时光里,他都被一双同样专注温柔的琥珀色眸子看着,有一种异样的熟悉感。   他心里涌上一股不可言喻的悲伤之感。   然而表现在外在却是,他认命地躺在草原上,任凭一群大狗和他一块“玩耍”。   “哈哈哈哈哈哈哈!黄少你真是太有魅力了!我反正这是第一次知道,狗在秋天也是要发情的啊?”   追踪莫名其妙丢下马群跑开的金毛,方锐显然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的犬类,现在才气喘吁吁地赶到现场,见到黄少天这副模样可劲儿乐了起来。   “闭嘴吧你!这事儿肯定跟你有关系,没跑!是不是你又偷偷在我身上倒了什么‘激素’要做实验?你别看我这样……唔!”   黄少天乍一开口倒是气势汹汹的,可旋即就被狗舔着痒得说不出话来,气势一下泄了一大半。   “小爷我……也是有脾气的!”   “你不能拒绝治疗黄少天!”   方锐知道这些巨型犬虽然体积庞大、但性子却是温顺,黄少天铁定是不会被突然咬一口之类的,于是也不阻止,却是拼命忍住笑,一本正经地摇头晃脑。   “这是乐乐的一片好意!这叫什么来着……”   他对这些拗口的名词向来不屑一顾,实在是想了一会儿才找了个差不多意思的词儿。   “哦对,叫‘情景治疗法’!据说这是对突发性失忆人群最有效的治疗方法!乐乐翻阅了很多……额……总之就是大孙的典藏书籍才得出来的方法!”   提到这个不靠谱的便宜哥哥,黄少天就只能翻个白眼表示无奈。   “哦,我说我什么都不记得,就记得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我看……你们就先一个个排队在深夜里轮番一动不动地看我……每天晚上我一睁眼看一大脸面无表情地趴我面前,吓都吓死了!失忆症没好倒是又得了心脏病!后来么,不知道谁给了个主意,说咱们草原上马儿又温顺、眼睛又大又圆,恁是让我去跟那群马一起住了几晚上!”   想到马厩里的味道,黄少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这辈子都不想再靠近那鬼地方了!   “你不是和它们相处得很愉快嘛!”   方锐尽量保持一张平静无波的脸,但是不断抖动的眉毛和一直抽搐的脸部肌肉出卖了他内心正有个小人捶桌大笑。   黄少天跟这人也相处了快三年了,自是知道方锐那性子。   “少来少来!在我面前少装正经!就你?端着张脸也是一副猥琐样!”   方锐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反正他已经看到好戏了便也不再得寸进尺,免得黄少天真恼羞成怒了,张佳乐那护短的家伙绝对饶不了他——当然了打赢张佳乐他也是很有信心的,毕竟那小子的剑法花里胡哨的,好看是好看,但是虚的东西太多,有的时候反而不如他这种做惯了偷袭只往致命处招呼的直白招数来得有效。   于是他从裤兜里拿出哨子吹了声,那金毛倒也听话,立刻乖乖地从黄少天身上下来,蹲坐到了方锐一旁,只是还面朝着黄少天,那毛茸茸的尾巴还摇得忒起劲。   黄少天终于得了解脱,赶紧一个后翻跳起来。可能因为躺在草地上太长时间,他头上沾了不少草杆,横的竖的、长的短的都插在他一头毛茸茸的栗色发里。   他一面摇头欲抖掉杂草,一面不停地跺脚,手还不住往身上拍——都这么忙了,嘴里却也不闲着,“方锐你大爷的我跟你没完!我觉得过了三年我啥都没想起来绝对都是你的问题!我记得我哥小时候多正常多根正苗红一孩子,长大之后变得这么不靠谱肯定是因为交了你们这群没下线、没节操、胡作非为的狐朋狗友!”   “咦?”   方锐没来得及跟黄少天贫就被自己突然亮起来的ARCUS吸引了注意。   “江波涛让我带你回去做身体检查。”   对于以复仇聚集起来、并且十几年以此为目标的帝国解放组织战线来说,卢修恩的死让他们了结了这十几年来的唯一目标,只觉得心里落下了一块大石头般喜悦。   可是欣喜过去得那么快,转眼就消散得干干净净,他们接下来更多的,是觉得茫然——对,茫然。   他们从前为了一个目标而挥剑、行尸走肉地活着,而这个目标倒了,他们回神一看自己的四周:逝去的家人的音容笑貌竟然都已经模糊、曾经生活记忆被一片茫茫无际的草原所取代,而自己,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就像草原上失去目标的狼群,他们的眼迷失在一片起起伏伏的草原、矮木之中;他们又不像狼群,失去了目标马上就能找到下一群猎物。   这种时候,大战之后被张佳乐带回来、奄奄一息的男人醒过来了。这个男人九死一生活了过来,中枢神经却是受了不可复原的损伤,他的记忆出现了紊乱情况——他记得自己八岁之前的事情,却丧失了此后的所有记忆。   而奇妙的是,这群失去人生目标的男人们,奇迹地,被这个看上去平淡无奇、唯一优点看上去就是脸长得好看、话特别多、自己的过去都说不清楚的家伙,给治愈了。   ——原来他们是可以过普通人的生活的。   三年过去,他们似乎忘记了家破人亡的惨烈、忘记了刀尖上舔血的痛楚,与这个对他们这十几年生活一无所知的男人一起,他们似乎就真的如江波涛对初苏醒的男人所说,是在这片茫茫草原上生活了十几年、碌碌无为的牧民——他们每日喝着最新鲜的、带着去不掉膻味的羊奶,骑着有着最漂亮红鬃毛的大马在一片绿色海洋里、在迎面的轻风中酣畅淋漓。   就这样一辈子兴许也不错。   毕竟这可能是,他们本来应该有的人生。   平淡的、乏味的生活竟然过得比过往惊心动魄的日子快了许多。   转眼三年过去,当时就剩一口气的黄少天被医术惊人的江波涛给救了回来,而现在已经是一个活蹦乱跳、上房揭瓦胡作非为的、呃、健康小伙子了。   “小江的医术真是没得讲!”   黄少天浑身插满了奇怪的管子,对正在帮他做例行身体检查的江波涛竖起了大拇指。   “估计我认识的那么多人里面,也就两个人能和你比比了,但他们俩一个大小眼,一个每天神经病一样的作息,没一个像你这么正常,所以才经常被……欸……嘲笑?”   黄少天不喘气地说了一大串话,却卡在了半路中。   那一番话像是没经过他自个儿大脑、自动就从嘴巴里说出来了,搞得他现在却是努力地回想他什么时候认识“他口中的”这两个人——他什么也没想起来。   可等他想要放弃了,脑海中却飞快地闪过了一幅画面来:有一双令人简直难过大小眼、穿着医生白大褂的男人正面无表情地站着,他对面叼着烟的男人眼里含笑似乎在说什么能把人气得七窍生烟的话,而站在那个男人旁边的人面容模糊,却正捧腹笑得前仰后翻。   这本是个让人微微一笑的场景,而黄少天却只觉得自己难过得心悸。   “少天……是想起什么了吗?”   黄少天的欲言又止让张佳乐的心跟着揪了起来,立刻就往黄少天记忆方面想去了。   “没有。”   黄少天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黄少天曾多次表示并不介意自己记忆的缺失——他的生活没有因此受到什么干扰,同时与哥哥及他的同伴们一起生活得很开心。可是对于张佳乐这个十几年未曾尽到任何责任的兄长来说,他急切得想要知道这十几年中关于弟弟的一切:他每天和什么人在一起、都做着什么事、有没有喜欢的人、有没有人欺负他……甚至他的任何一场小感冒、某一天一个无关紧要的喷嚏。   张佳乐他们将黄少天带回来时,他身上的ARCUS已经完全破碎、彻底无法修复了。也因而,没有办法联络他通讯录上的熟人。至于他死死捏在手里的东西——他们后来也拿出来检查了——一块普通的结晶回路,虽然好像还能使用,但表面已经磨损得厉害,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他身上便没有其它相关线索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张佳乐在战斗当日不知道黄少天身份的情况下,也是观察了他许久。张佳乐猜测他应该是当时与首相以及七军对立的帝国五军的一员,而当时与他一起的家伙——也许是同队的搭档,极有可能就是对他施下“精灵守护”的人。   至于为什么他们已经尚且算强大的情报网搜寻不到黄少天与他的搭档的资料,只有一种可能:这两个人是属于帝国军队某个秘密分支的成员,譬如说,特种部门、情报部门、间谍部门——要知道内阁那群家伙对帝国解放战线的他们很是防备,本来也就没把全部信息相交代。况且,卢修恩死后他们的各种组织成员都彻底消失于人眼前,更别提和那群搞政治的老头子们有往来了。   黄少天醒来后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模模糊糊对张佳乐还有点印象。   可能因为他过往经历——虽然他现在也不记得了,他对陌生人的防备心理很重,亦不和张佳乐以外的组织成员相接触。那会他就只反反复复跟张佳乐讲——他一闭眼,就感觉到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他。   张佳乐瞧着自个儿弟弟这模样实在是心疼得很,差点就要把自己当日所看到的、所知道的、所猜测的事情告诉他,说不定他就能想起一切呢?   可是江波涛看出了他的意图,他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就被制止了。   “你想破坏好不容易得来的、大家的和平日子吗?”   他记得当时江波涛一脸平静地质问他。   他有一肚子的话可以回答对方,我们不能这么自私,这对弟弟并不公平——那个人一定是对于弟弟来说非常重要的人。   可是江波涛的双眼像是能看进他的内心去,看得出他的挣扎和内心小小的、不易察觉地、连他自己都觉得羞赧的小心思,“你不想和弟弟一直一起生活下去吗,弥补这十几年来的缺憾?”   他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   只好转去问黄少天的意见。   “你不想知道那双眼睛的主人是谁吗?是很重要的人吧?”   他在心里暗暗下着决心,如果他最重要的弟弟告诉他自己想要知道,那他就不管其他人怎么想——把一切都告诉他。   “不想。”   却是没想到黄少天直接回绝了他。   他清楚地记得黄少天当时抬起头来望着他,眼睛里闪烁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弟弟飞快地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似乎是要掩藏自己眼里的委屈与失望。   “如果是重要的人,为什么他不自己来找我?”   张佳乐无言地张了张嘴,想告诉他帕米诺高原被高强力的结界所环绕,由巨人族的孙哲平所设,没有一定程度的灵力是无法察觉他们存在的。   如若孙哲平说的没错,那个拼死保护黄少天的家伙分明已经丧失全部灵力、能活下来已是不错,要怎么去找他呢?   然而他只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因为先前那一出,黄少天少见地情绪低落下来。   室内也因而陷入一片沉寂之中,直到唐昊毛毛躁躁地冲了进来。   “□□们这群软蛋究竟要躲到什么时候啊!”   唐昊是一群人中唯一一个不愿意就此过上归隐般生活的人,许是因为年纪还轻,他这三年来常振振有词地对着显然已经失去斗志的同伴说教。   “身为荣耀的一份子!我们有责任、有义务与那些侵占我们生活空间的魔兽作斗争!我们都知道失去至亲的感受!难道要更多的人体会到这种感受吗?”   年轻真是好。   这些道理谁又不懂,但是却没了说出口的勇气、更没了付诸行动的冲劲。就像江波涛所说,他们好不容易得来了平静生活——要比从前用更大的气力才能拿起刀枪。   “妈的!你说谁软蛋呢!”   方锐听了这话第一个跳起来,抓住了唐昊的衣领,“别搞得一副你最正义的样子!”   也许他们只是少了一个契机走出这安逸生活。   “别以为我打不赢你方锐!”   唐昊根本不怕言语上的挑衅,狠狠地看方锐一眼,脸上写满了“有种来战”的字眼。   “那群恶心的生物都到蓝雨的城镇里了!你们还打算自欺欺人多久?”   唐昊却是被力气大的方锐一把提起来,双脚离地,他却仍然没放弃说服在场的几位。   他将目光扫过他们,从低垂着头的江波涛到永远没有表情的孙哲平,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却是没再大吼大叫。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视线停留在了怒气冲冲看着自己的方锐身上。   “你们难道不想大干一场?”    第 13 章   乔一帆打从心底里觉得——眼前这个怪物是他十几年来生命里见过的最恐怖、最恶心的生物。   它的恐怖之处不仅在于它的体积——有的时候体积小的生物反而更具威胁性,譬如说狐狸和黄鼠狼,它们灵活又狡猾,能不知不觉让猎物掉入它们精心织好的网里;而是在于它没有固定形态,黑乎乎的一团在那里,无论怎样的攻击上去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更甚者,它还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脚底生寒的气息,就像一团集聚了几百年怨气的东西,光是站在它面前,他们就已经觉得异常难受,更别提挥刀相向了。   继“资源过度开发说”来解释魔兽出现缘由之后,又有东部的学者提出魔兽的来源其实就是人本身、或者是其他什么生灵所产生的负面情绪。   所有人都会产生负面情绪:嫉妒、怨恨、埋怨、不满、甚至不平,有可能只是那么短短一瞬间,最好朋友的絮叨让人那么厌烦只让人想逃得远远的,或者是看着轻而易举得到一切的天之骄子在心里用最大恶意去揣测他的无能,再或者是情人对他人不经意的亲昵让自己心生妒忌……这些负面情绪比所谓人的幸福感、满足感来得更为频繁,似乎去得也更快。然而实则它们并没有彻底消失,而是被装进了内心的某一个角落,像是在一个密封的瓶子里,它们在黑暗中慢慢累积、然后繁衍,到最后——可怕的怪物产生了。   说穿了,这两种解释本质其实是一样的。   这些现在危及人类生存的魔物,来自于人类的原罪,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以及□□。   因为贪婪且懒惰,不思付出一味向地球、向宇宙进行索求;因为傲慢、嫉妒,自视甚高以为高级于任何一种生物从而走向自我毁灭;因为暴怒、暴食以及□□,黑色的负面情绪累积终于喷涌而出。   卢翰文挥着一把比他本人还高的光剑,在众人还没看清他走位的时候,就一闪,串到了这只魔兽——造物者恶魔身后。   他轻轻松松地举起看上去并不轻巧的巨大光剑,嘴里念念有词——仅仅半秒的时间,他的吟唱结束,就在那一刹那,他的光剑“焰影”散发出如它名字一般漂亮的红色来,仿佛熊熊燃烧的火焰投在雪白墙壁上的影子,晦暗不明,似乎随时都要熄灭,却没人能忽视它的威力!   然而乔一帆却在怪物放出的寒晶洪流的迅猛攻击中发现,就在卢翰文起手的一瞬间,造物者恶魔竟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敏捷地转过身去,眼瞅着就要伸出它的一只触手把卢翰文给卷走。   他倒吸一口冷气,脑子里飞速地寻找着相应对策,却没想到与他同时看见卢翰文劣势的高英杰一改他平时的谨慎与小心的作风,提着他的□□就直直地突过去,好在千钧一发的时候砍掉了造物者恶魔快要接触到卢翰文的触手。   虽说两人都算没受伤,高英杰这有些鲁莽地把自己直接暴露在危险中的举动可把乔一帆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顾不得去分析情势从而寻找最优方案,下意识地一道瞬发时间魔法出手——好在魔兽因为失去一只触手而暂时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造成这结果的罪魁祸首,高英杰与卢翰文身上——乔一帆的“时间破坏”正中魔兽。   魔法效果使它的行动开始滞缓、吟唱时间变长。   虽然效果只能持续不到半分钟——然而也足够了!   乔一帆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紧接着向高英杰身上施加“时间爆发”的辅助魔法。   而高英杰与他心有灵犀似的,在魔法起效的电光火石之间便吟唱起了较高级的火属性魔法“熔岩火雨”。与此同时,卢翰文的光剑也终于落在造物者恶魔的眼球上——这是众人在多次攻击无效之后发现的,可能是唯一可能对魔兽造成伤害的部位。   熔岩火雨!   焰影斩!   负责治疗的方明华知道在高英杰与卢翰文进行攻击时,魔法防御力将有所下降,必然会受到一定的伤害。迅速对敌人进行下一步行动预判之后,方明华开始吟唱起一个M范围的中等回复术。   乔一帆也没空暇喘息,他先是向离魔物最近的两人身上施加了“新月之镜”——可以反弹一次敌方释放的魔法攻击的防御魔法,这样他就拥有魔物吟唱两个S级魔法的时间进行时属性失落魔法的吟唱——叶修之前给他的“星杯爆裂”,效果是可以在长达一分钟的时间内缩短我方全体的吟唱时间,实在是敌方一个大招之后,我方反攻、补血的最好辅助。   造物者恶魔第二个怒涛激流释放之时,戴妍琦已经射出第三只火球正中魔物左眼。卢翰文手持燃烧着的“焰影”顺着戴妍琦的火球中心劈下,直直刺入魔物巨大的白色眼球。   “焰影”再□□的时候,妖魅的暗紫色魔物的血沿着刀刃流到地上,竟也将那火球中的些许火苗带着蔓延至地上——火苗遇了水迅速地串了起来,一瞬间像是在这水灵窟里点起了油灯,本是黑黢黢的地窟倒是突然变得有些亮堂起来。   他们一行六人,已经困在这个封闭的空间,精神紧绷、与一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魔兽作战了整整两个钟头。   眼前突然明亮起来——他们从而能看见魔兽的身后不远处有一个不大的湖泊,不知道是否有上游,看上去就像一滩死水,静静的一点涟漪也不起。更奇怪的是,那水的颜色竟不是清澈的蓝色亦不是肮脏的黑色,而是一种幽暗的绿色,远远瞧着还闪着诡谲的光,像是黑夜里骤然亮起的猛兽双眼。   湖的后面,倒像是水灵窟的另一个出口了:洞口处有隐隐的光照进来,似乎是在奋力地为他们打气——加油,胜利就在眼前了。   一时间,双方都维持着蓄势待发的状态,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先动作后伺机而动。   也因此,他们能清晰听见“滴答滴答”水滴落下的声音,不知道是一旁钟乳石上掉下来的水珠,抑或是他们、还是魔兽,伤口处血淌在地上的声音。   他们实在是有点疲惫了。   长时间的作战需要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也因而加速了灵力的消耗、体力的流逝。   早前没曾留意的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了。   漫长的吟唱结束了。   “星杯爆裂”终于被释放出来。   如魔法本身的名字,“星杯爆裂”释放的效果无比绚烂。   如果不是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下,这景象,甚至让几个孩子觉得,完全可以媲美他们曾经身处在的夏日祭星空,仰望的最后压轴烟火——细细碎碎的如星钻一般的光芒,从半空中慢慢升起,虽然没有五彩缤纷的颜色,却是像是谁失手把一颗颗闪亮亮的银色恒星给摔碎了,它们的碎片聚集在了孩子们的上方,暖暖的银光洒了下来,他们仿佛觉得是永远温柔的母亲用她包容一切的眼在注视着自己,只觉得安心与放松。   “啊——”   邱非与高英杰在强大时间辅助魔法的帮助下瞬发“烈焰火舌”——两道笔直、灼热的火焰一前一后朝他们的敌人而去,直接击穿了对方的身体!   与此同时,戴妍琦的带着火球的箭只,与卢翰文燃烧着的光剑同时分别刺进了魔物的左眼、右眼。   怒涛激流猛烈的攻击之下,方明华的S范围大回复术也终于吟唱完毕,为正在被敌人的水魔法所带来的风浪折磨的众人进行治疗。   四连击!   造物者恶魔爆发出了一声响彻天际的惨叫声,紧接着,刺眼的光芒从它身体中央爆裂般散发出来……   “成功了吗!?”   卢翰文有些兴奋地大喊着。   魔物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白光之中,六人都或多或少松了一口气。   他们基本都已灵力消耗殆尽,伤势也比较重,实在禁不起再长一点时间的战斗了。   然而——   他们却放心得太早了!   本来还尚平静的湖面上突然像卷起了风暴似的,那幽幽的绿色湖水不知怎的打着旋儿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一般,都朝湖心涌去。转眼湖水中央就形成了一道可能五人都抱不住的极粗的水柱,它还不停地在旋转、旋转,从而吸引更多的湖水前来,同时它又产生了更为巨大的暴风,咆哮着似乎要把这一块地都掀翻过来!   六人用手挡住自己的面部,努力站定不被吹走。   足足过了十分钟,他们所在之地才渐渐平息下来。   然而——   一只比刚才的魔兽更大的家伙赫然站在消失的造物者恶魔处!   “糟糕!”   年纪最小的邱非却是最先反应过来,因为惊慌而声音不住颤抖。   “这魔兽还有一种形态!”   “这……可怎么办?”   六人神色仓皇地面面相觑。   他们都已伤痕累累,再进行战斗实属勉强。   更别提造物者恶魔的二形态显然比之前的一形态属性更加恐怖、更加难以战胜。   在六人愣神不知道该怎么办时,他们的敌人已经一个吟唱结束——黑色巨浪向众人席卷而来!   高英杰下意识地转头寻找乔一帆,看见对方就在自己西边方向两步距离处后,飞快地奔了过去,死死牵住对方的手。   “英杰?”   乔一帆征询地看向了来人。   对方没有回应,却是更加用力地攥住了他的手。   他也不再追问,了然地一笑,牢牢回握住了对方的手。   在面对这巨大灾难的时刻,至少,我们是在一起的。   “帝国军队行不行啊!居然让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来对付这种级别的魔兽?!”   六个孩子已做好必死的准备,却是有人来了。   他们还没找到说话声音的来源之处,一道光墙刹那间在他们面前崛地而起,直直地把造物者恶魔打来的水流反弹了回去。   他们这才有机会看清楚实际救了他们的人。   来者不止一个。   一个双手拿刀有点驼背、虽然刚刚帮他们挡了一击、但看上去一点也不英姿飒爽反而有点猥琐的男人,似乎是刚刚讲话的那个;一个中短发绑在脑后的男人,此时正对他们好脾气地笑着,似乎让他们不要在意刚刚那人对军方的出言不逊;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个黑色短发,剑眉此时皱着,手里拿着一把看上去特别重的大剑,是这一古怪的队伍里唯一一个看上去正在认真观察魔物的男人;一个满脸不耐烦看上去痞痞的短发男人,他走过去一脚踹上了最早说话的那男人的后背。   还有一个……   “咦?黄少?!是黄少吗?!黄少我是小卢呀!”   乔一帆正觉得此人长得格外眼熟想要多打量几眼时,就听见卢翰文兴奋地朝着这人挥着手——似乎是熟人。   然而栗色头发的男人只是莫名其妙地朝卢翰文看了一眼,复又低下头检查自己手中的导力枪——倒是不认得卢翰文的样子。   其他人均对卢翰文的热络无反应,只有那个绑了马尾的男人在听见卢翰文的大喊之后,立刻转过来盯着他看了许久,把卢翰文看得心里直发毛,却是不敢再叫了。   黄少?   黄少……天?   这是……黄少天?前辈曾经提起的……搭档?   乔一帆终于想起来他为何觉得这栗色头发的男人眉眼间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了。   他曾经瞧见过这人的照片:叶修的办公桌上除了堆得到处都是的资料只有一个看上去还挺精致的相框,内里的照片是叶修与一个男人——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乔一帆居然能在这当会想起这种事情来,实在是因为那是一张无论谁看了都会会心一笑、令人印象非常深刻的照片:   叶修鼻子上和嘴角都似乎沾了奶油或者是什么类似的东西,他双手有点局促地交叉放在胸前,可能是不太适应拍照这件事情;而旁边的栗色头发男人倒是对镜头驾轻就熟,笑得格外灿烂以至于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还露出两颗小虎牙。他左手在叶修头上比了个幼稚的剪刀手,右手却是死命拉着叶修的嘴角,似乎是想帮他扯出一个笑的弧度——两个人的亲密浑然天成,根本不需要任何来自他人的置喙。   而乔一帆之所以会注意到这么一个相框,虽然也是因为这东西确实和叶修的办公室格格不入,却更是因为,他曾无数次在走进对方办公室的时候,看见叶修前辈,一个桌子上永远乱成一团、待客沙发上永远没有空地方给人坐的家伙,细致地、耐心地、反反复复擦着这个看上去已经有点年纪的相框。   ——就像在小心翼翼地拥抱那最美好却又最脆弱的记忆一样。    第 14 章   人为什么会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产生贪念呢?   比如说,对这富丽堂皇的皇宫,以及,它背后所代表的,至上的权利。   叶修无法想象这所宫殿的主人是用怎样一种心情每日生活在这巨大无比、华丽空洞的大房子里,整日面对的都是谄媚的仆人、勾心斗角的大臣、以及表面恭顺友爱的兄弟儿女——每个人都戴在属于自己的面具,不知真心实意为何物。   他现在身处的是皇室举行舞会所在的镜廊——传说整个皇宫最为金碧辉煌的大厅。   即使天色已暗,看不清楚厅内的所有摆设,叶修也能想象这美轮美奂的镜廊,在这么多装饰物一样、闪闪发光的银镜反射之下,充斥着怎样的一种骄奢糜烂的气息。   一盏盏复古繁复的水晶吊灯每隔三五步装饰在屋顶,顶部的古老壁画不乏名作,皆用了最好的涂料,每隔一段时间便需要大量能工巧匠进行修复工作。在几百年之后的现在,仍然散发着如最初方创作完成后的光泽。   夜晚时分,当华尔兹舞曲响起,水晶灯营造出最恰到好处的白色、黄色交织的光色,那些男男女女,觥筹交错,端着一张虚伪无比的精致面孔,交谈、起舞、告别。   如若是白日光景,从镜廊一侧的落地窗户能看见宫殿外的花园。   如果非要用一个数目来描述那花园究竟有多大,叶修说不上来,他只能很抽象地形容,这个花园大得他站在窗口一眼望不到尽头。   据说天气不错的时候,那些贵妇们会拖着长长的裙裾去花园中心野餐——那儿有个大小适中、传言很是漂亮,中央有喷泉的小湖。   她们高雅地举着那些令她们引以为傲的、有着漂亮花纹、工艺十分复杂的英式茶杯,在帝国军队与那些可怖的魔兽战斗时、当内战时无辜的战士们死去时、平民的生活已经开始受到那些恶心东西的侵扰时,用高高在上的语气,说着她们的烦恼——今日的红茶似乎多放了一块方糖而过于甜了。   虽然出身于公爵家庭,姑且也算是贵族中的一员——叶修似乎并没有资格说什么,对许多事情其实也司空见惯。   当白驹过隙,时间大刀阔斧地将曾经意气奋发、指点江山、毛毛躁躁的少年生生变成了冷眼看着一切、有了想要执手一生去守护的男人时,那些未曾被浇灌的块垒、没有被平息的豪情万丈,终究深深蛰伏在了身体最深处。   好在幸运的是,他所深爱的那个人,表面上大大咧咧、不可一世,骨子里却同他一般,愤世嫉俗、敢爱敢恨、深深爱着他们生活着的这片故土。   他不必遮掩自己的不平和抱负——对方实则与他相同,故而能从心底里懂他的情怀与愤懑。唯一不同的是,他在经历了峥嵘岁月后,开始学会掩藏自己的锋芒毕露、尝试用一种更为圆滑顾全大局的手段去做事情,而他爱的他——无论摔了多少次、撞了多少回南墙,依然不改他的初心,他看似对一切不以为然的外表之下,有着谁也比不上的真诚。   距离两人最后一次并肩作战居然都有三年之久了。   最终还是拒绝了与周泽楷一同行动要求的叶修,此时正孤身一人站在寂静的镜廊中。   月亮弯弯上枝头,笑眯眯地洒进一束不亮的银色光芒,将男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却越发显得在空旷静谧大厅中央形单影只的男人格外寂寥。   倒是没有人担心他一个人会应付不来任务。   虽然“红色恶魔”的最强战斗力“斗神”此时已经无法再使用导力魔法,仍然是个心智坚定、体术一流的战士。   瞬息间他便捋平了自己骤然升起的愁绪,低下头迅速整理了自己的装备。   深吸一口气后,他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与黑色的夜幕融为一体,向目的地潜去。   如果说有什么办法,可以轻而易举避过皇宫层层守卫接近国王寝殿——叶修站在走廊处不起眼的排气口想道,那就只能是这个了。   这些不起眼的排气道可以正好容一个叶修这样身材的成年男子趴着通过,虽然气味难闻了点,但胜在可以免去不少战斗。   在打开排气口的条形小窗前,叶修闭上眼睛稍稍回忆了他所看过的皇宫地图——因为皇宫地图属只能在资料室权限查看、无法带走的机密文件,他只能在冯主席的带领下,用短短十分钟的时间仔细查看地图,并把所需要注意的细节记在心里。   这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他应该感谢他的父母,他继承了良好的基因从而长了个不错的脑子、拥有让人嫉妒的记忆力。   他甚至毋需刻意,稍微一凝神,就能在自己的脑中巨细无遗地把他昨日所看的机密地图每一处都描绘出来。   国王的寝殿在二层的最东处,然而叶修并不打算单枪匹马地直接潜入这个很有可能是他们未来敌人的私人领地——虽然他的确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去,可他并不能保证自己能同样轻松地全身而退。   不能全身而退便意味着任务失败——毕竟,只有他活着并顺利回到基地,才能带回正确的情报,从而军中可从中判断出形势、制定最佳应对策略。   他却是计划先去地下一楼的藏书室瞧瞧有没有什么可用信息。   如若他的猜测无误,藏书室中很有可能藏有什么皇室并不想为人所知的秘密。   他能感受到地下一楼西北角有一种神秘莫测的结界气息。   同时,因为丧失灵力,他也不复原来那么敏锐,但仍能隐隐约约感应到那结界里面有一道微弱的生命迹象。那生命信号略微有些熟悉——约莫是藏了个他识得的家伙,这确实让他稍稍有些在意,他认识的人可能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的,还真统共没几个。   他弯下腰最后确认了一遍自己的装备:腰间的“秋叶”,小腿上挂着的一圈□□与□□,胸口口袋里放着的一把类似于旧式“M57A”的导力枪。   确认无误后,他打开小窗,俯身钻了进去。   到了分叉处,他毫不犹豫地向左边拐去。   行进了一段距离,他所选择的左边通道呈一种下斜的趋势——叶修知道这证明他的判断并没有出错,朝这边走确实是可以通向地下一层的。   不知道就这样匍匐前进了多久,叶修感觉到他的嗅觉已经在一片臭烘烘中快失去灵敏度了,继而手肘处传来阵阵刺痛,很有可能是很大一块皮被磨破了。然而,最让他觉得难受的是,他身上与发上都不知道沾了什么黏糊糊恶心的东西,让他觉得浑身怪不舒服的。   总算是看见了前方有些许亮光。   他打开这个出口的小窗,终于从那排气通道里脱离出来。   皇宫的地下一层主要是皇家的藏书室,以及方便皇室成员直接出行的导力列车站。   叶修早有耳闻,皇家藏书室珍藏了许多记载“真实”的古籍。他从前甚至还听闻有些激进分子评论说,这个世界真正的历史其实在掌权人刻意的引导下,被遗忘丢弃了——人们现在所了解的历史根本就是一套已经被修改得体无完肤的胜利者宣言。如若是想要知道历史的真相,那就得去皇室的藏书室寻找仅存的“历史遗刊”了。   而地下一层的另一个奇观却是专属于特权阶级的便宜了。以这个皇室姓氏为名的第一辆导力列车“查理号”也停在列车站,装有最为奢华舒适的内部设施、提供整个大陆最为先进的科技装备、随时做好准备,可以出发去荣耀大陆所有被列车轨道所联接的地方。   虽说在宫殿外不远处就有皇家专用的停机坪,直升飞机也许能更快速地到达目的地。但是对于这些皇室成员、甚至那些贵族们,考虑“时间”问题似乎并没有必要,他们更在乎如何才能保持一种最为“优雅”“高贵”的形态到达目的地——所以其实列车反而是更加完美的选择。   想到这里,叶修嘴角一勾,冷笑了一声。   他正准备迈开步子朝藏书室走去,眼角余光便捕捉到了三个并排走着巡逻步兵。   反正叶修也没想过一点动静都不捣鼓出来——放倒一些巡逻守卫其实也是很必要的   他眼光一冷,远处三人还没看清是哪号人物呢,叶修人便已经闪身到了他们的背后。   “来——”其中一个家伙反应倒是快,虽没看清楚人影,但也知道立即呼声求援——还知道打开自己的ARCUS。   不过叶修可不会给他们搬救兵的机会。   他朝着那最机灵的家伙一个飞旋踢,对方的ARCUS便飞了出去。与此同时,他手上的动作也干净利落——一个“闪光斩”,“秋叶”的刀影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形。   “秋叶”一出,见血封喉!   猩红的液体霎时就溅到了叶修的脸庞上,那三人同时倒地,再也没机会叫出声了。   “秋叶”入鞘,叶修看也不看地上躺着的三具尸体,淡漠地抬脚便垮了过去。   既然已经动手了——叶修抬头看了眼走廊墙壁上方每隔几步就有的监视器——不妨就简单粗暴点。他虽平时不用枪,其实枪法可不比黄少天差、甚至能与素有枪王之喻的周泽楷一较高下。从前他们曾多次私下在靶场切磋,那家伙十有六、七次败于他手,然而却是每次都不服气,气急败坏地追着他大喊“再来!再来!再来!下次绝对不输你”。   这把枪消了声,叶修有点遗憾听不到清脆的子弹声音——他还挺喜欢那声音的。   一连排的监视器在前方挨个破碎,掉落下来的残骸有的砸中了细颈的花瓶、从而打歪了精心摆放的插花,有的还冒着烟儿因而把那干净、高贵的红色地毯灼了个洞,有的干脆掉在了听到声响匆匆赶来的巡逻兵的前方。   然而是对着的另外一排。   一枪。两枪。三枪。   连斩。   三突。   四枪。   刀与枪,还真如同多少次他们的并肩作战。   继地窟那次之后第一回一个人战斗,即使对方实在是群歪瓜裂枣不堪一击、自己也并没有因无法使用导力魔法而力不从心、况且他这次的准备远比上一次来得充分,他心底里却仍然在行进之中涌起了深深的无力感与倦怠感。   思念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感情,总是在一个他不会特意注意到的某个时机悄无声息地靠近,然后准确无误地刺中他。   这把能刺中他的剑分明柔若无骨,实则却是锋利异常。被刺中的人,如他,瞧不见伤口,却痛彻心扉。或者他不该把它比喻成一把剑,思念明明是盘旋在他体内的一条毒蛇,时而蜷作一团沉睡、时而醒来四处攻击,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在睡梦中,什么时候醒过来就咬他一口——从而这令人痛苦的毒素就要蔓延他全身了啊!   待叶修轻轻松松解决完所有的巡逻兵,走廊已是满目狼藉:雪白的墙上有红色的血迹、黑色的脚印,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武器残骸还有各种横七竖八的尸体,吊灯从天花板上被打下来本炫目的碎钻却是散了一地,壁画中十字架上的耶稣被刀划了一个又一个口子倒却是更应景了,壁炉里的火在一场剧烈却迅速的打斗后不仅没息、火苗在吞噬了横倒在壁炉口的半截尸体后居然又往上窜了窜。   一切高高在上、井井有序、整整齐齐的东西被破坏时都会使破坏者有一种莫名的快感。   ——因为,破坏秩序意味着,改变的帷幕拉开了。   完全无视了大门旁边的身份验证装置,叶修没考虑他这般大刀阔斧后他们所要面临的境地,却是“秋叶”一挥——皇家引以为傲的防护门就这样被狼狈地劈开,倒下仰视这位不速之客。   失去灵力虽然令叶修无法用魔法破解这道结界,但是并不妨碍他能通过物理攻击制造的缝隙走进结界——这是他身上纯正的精灵血统所带给他的便利。   他将刀横在身前,倒是颇为从容地一步一步朝内走去。   穿越层层古老的书架时,他被屋内浓浓灰尘呛了好几口。   对这一看便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被打扫过的情况他微微眯了眯眼。   屋内没有光亮,他也没有打开任何照明工具,却是凭借他自己ARCUS的幽幽暗暗、微弱的光,他终于看见了倒在这藏书室最深处的一个熟悉身影。   啧。   叶修收起了“秋叶”。   怎么是这个家伙。    第 15 章   叶修足足在青年面前站了两、三分钟,对方才懒懒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他眯起眼睛打量了叶修片刻,甚至又揉了揉眼睛,似乎并不想相信站在他眼前、目前可以救他命的人是叶修。   “操!”   再三确认后,青年倒是知道自己眼睛确实没出问题了,“怎么是你?”   “这话该我问吧?”叶修操着手好整以暇——反正不是他一副快要死了的样子,他一点儿也不着急,甚至当看到对方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还好心情地挑了挑眉。   “我他妈被谁救都不想被你救!”   青年兴许是几日没有好好进食了,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的,却因不想在叶修面前低头而努力把话说得强硬。   “最不想欠五军的人情!五军里面最不想欠你叶修的人情!”   “哦。”叶修耸耸肩,“那我走了。”   青年倒也没慌,特别扭地转了头,似乎是不想看见他说了这服软的话后对方眼里的笑意,“这次勉强给你个机会……我一定会还你这个人情的。”   本只想逗逗对方、根本站在原地没有打算离开的叶修确实没想到居然得了这么句回应,他从自己怀里拿出解除所有不良状态的“大治愈药丸”给对方。因不习惯与人距离过近,他却是做完这动作后又退了一步,才饶有兴趣地看着对方哼哼唧唧像是低声嘟囔了句谢谢,然后立刻闭嘴谨慎地看了他眼,一副说是说了但是你不许听见的样子。   时间从来不仅仅是多在你的脸上刻上了几纹褶皱,更多的,是让人认清现实、放下骄傲、以及学会妥协。   叶修第一次见到孙翔的时候,是一次与黄少天任务归来向总部汇报时。   那时对方还是个桀骜不驯的少年,初入军队便听说有个名叫“叶修”的是秋叶流第一继承人,耍得一手好刀还能玩转所有属性的魔法。这家伙倒也年少气盛、不懂遮掩,叶修与黄少天站在门外时就听见少年中气十足的声音。   “那个叫叶修的能有什么厉害的!说不定过不了我手下一招!”   黄少天是最听不得旁人说叶修不好的,当即不干了,直接推门进去,虽然发现对方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却也没想去弄清楚状况、放对方一马,指着对方鼻尖、黄少天完全不给其他人说话机会,噼里啪啦把对方一阵好骂,把那少年说得一愣一愣的。   ——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叶修觉得自己有必要强调一下,是黄少天与孙翔的梁子结下了——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受城门失火之殃的池鱼。   “喂!”   孙翔解除异常状态后似乎身体能动了。虽然仍旧虚弱,他却是站了起来,倚靠在一旁的书架上,和人讲话却不去看对方。   “你打算一直在这鬼地方发呆?动静这么大,追兵该来了啊?”   “呵。”叶修却仍然是副神神在在的样子,面上是一点也不显惊慌,倒是破天荒地向人解释了一下他此行的目的——虽然语气并不是特别耐性。   “你以为你自个儿有多大面子呢?哥是专门来找你的?不过确实是有任务……和你没关系就是。我刚大干一场惊动了不少警备,没多少时间了我还得上二楼去探探……”   他却是丝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孙翔,孙翔甫一回头正巧与他目光撞了个正着——似乎在说“你这虚弱的小样儿简直拖累”的眼神。   “让我来猜猜……”   若是从前,被这样毫不客气的目光打量,孙翔早气得直跳脚了,然而此时不知是因为身体虚弱或是叶修阴差阳错算是救了他命,他却只是摸了摸鼻子,似乎对“什么任务”更加感兴趣似的。   “上头那是终于怀疑了?真是……已经折了这么多人进来了……”   叶修其实并不意外孙翔一副知晓内情的样子——能被弄成这样关到这里来肯定是这二缺不小心撞破了什么秘密。   孙翔却不再继续深入这个话题了。   “我真没想到三年前那事件后……你倒是恢复挺快啊?是打算复职了?就这么……一个人?这是没人愿意给你当搭档了吗?”   知晓对方这是挑衅,叶修完全不为所动。显然,眼前这位作为七军四部的领队一个人被施了法术关在结界里,的确是因为知晓了什么内情——看来他是不用再往楼上走就可以顺利完成任务了,只需要把眼前这家伙带回去就好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他也不继续追问了,直接忽略了对方的一连串问题,拿了自己的ARCUS,拨号给负责通道的苏沐橙。   “沐橙,加上我两个人……”   另一头的苏沐橙似乎问了什么,叶修这才又瞥了孙翔一眼点点头,“对,多了个麻烦家伙。行了,其他的等会再说。你开瞬移把我们送回指挥部吧。”   一旁的孙翔努努嘴一副要发表高见的样子,叶修却是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反正一会儿这家伙有的是机会说话。   “你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既然该知道的你都知道,就回去在老冯面前一起讲吧,就算你这会想讲,我也不想听两遍一样的话。”   孙翔本来就没打算隐瞒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但确实方才是故意在叶修面前说得如此不清不楚——现在被对方这么一抢白倒是显得他自个儿小气了。   总觉得自己这是被老狐狸叶修摆了一道的孙翔很不甘心地撇了撇嘴,这么一当会倒确实让他想起了件事,说不定能让眼前这位总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前辈方寸大乱。   “我突然想到——兴许现在就能还你人情了!我前阵子无意瞧见谁了你猜?一个你们都以为、档案这么记录,已经死了的家伙哦?”   他一字一顿地说得很慢,边说还仔细观察着叶修,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然而他却失望了,他在叶修脸上什么也没看到。   那人面无表情地回视着他,似乎对他所说的那个“陌生人”一点兴趣也没有。   因而他接下来的,“想知道黄少天在哪吗”,话到嘴边竟然被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他现在还年轻,还没有遇到自己对的那个人,所以尚且不懂得,有一种情深,在经历了所有轰轰烈烈、义无反顾后,被时间酝酿成了一坛初闻并没有浓郁味道的老酒。它在大多数时候被人藏在内心,就像陈酒沉睡在密封性极好的坛子里一样,表面上平淡无奇,殊不知内里已经味道醇厚、经久不散。   所谓浓情似浅大抵就是这么一回事。   叶修之于黄少天,黄少天之于叶修,从来不需要在口头频频提起,最深刻的思念藏在心底不需要繁繁拿出来凭吊,最浓烈的感情不需要常常挂在口边立牌坊——他们不一定是和对方最契合的人,但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对方、不会强迫对方改变得不像自己、同时也不会因为对方而丧失自己的棱角、却小心翼翼改变自己尖锐方向以免戳伤对方的人。   不过不用急,总有一天,他也会遇见的。   就像叶修遇上黄少天。   会议室内,冯主席坐在圆桌一头,孙翔坐在另一头。中间依次坐着正在交头接耳的王杰希与喻文州,双手互插放在桌上的韩文清,低着头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睡着了的周泽楷,手指有节奏敲着桌面的张新杰,以及拿着笔刷刷在本子上不知道飞快记着什么的肖时钦。   所有人都没有开口,似乎很有默契地在等一个磨磨蹭蹭、从来不知纪律为何物、现在连军籍都在被吊销中的家伙。   ——呵,都到齐了啊。   叶修随便在这群人对面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懒懒散散地直接瘫在了椅子上,然后脚一蹬,事实证明会议室老板椅的四个轮子不需要润滑还灵活得很,“哗——”他连人带椅子向后滑去,却在马上要撞到后方墙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停了下来。   这时会议室一致盯着他瞧的众人都露出了有点遗憾的表情。   “你们一群人,坐着玩儿干瞪眼很闲啊?”   叶修从一边的裤子口袋里掏一根烟叼在嘴里,熟练地又从另一口袋摸出一古老得不成样的手动打火机,烟头点燃的一瞬间整个会议室就弥漫了一股尼古丁的味道。   对面的张新杰的眉毛即刻蹙了起来。   叶修才不管其他人的看法,缓缓地吐出了个烟圈。   “不搞快点的话,明天皇家亲卫队,啊说不定还有啥劲爆的秘密武器,比如说一溜整齐的2S级魔兽,或者是,咳那种东西……该打进来了?”   说到这里他完全不觉得这样的可预见的后果基本是由于他今晚大张旗鼓的行动造成的,反而朝对面面色并不好的众人挤挤眼睛,哈哈大笑起来。   冯主席很有先见之明地把速效救心丸放在桌上,像这种时候,只要伸手就能够着,直接抓一把就能塞进嘴里——虽然好像这东西的有效性和服用数量没什么太大关系。   ——还是不要理从来吐不出象牙来的叶修比较好。   张新杰推了推眼镜,微微侧身朝今日主角,同样隶属七军的孙翔方向。   “如果我记得没错……一周前你带着四部是被调去加强皇宫守卫——因为前一天有大量暴民冲进皇宫造成了混乱与人员伤亡?”   说罢他转过头看了看低着头的周泽楷,得到对方微微颔首的肯定后,他又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   “嘿!你们有没有发现张新杰在开始和结束发言的时候都会推眼镜?这也是你强迫症的一种吗?”   叶修脚一蹬,他的椅子又欢快地原地转了一圈。   黄少天不在,叶修一个人要粉饰两角其实也真挺不容易的,大家眼皮跳跳也就过去了。   孙翔却没其他人这忍耐度,很不给叶修面子地翻个白眼。   “没错。我当初接到的是这样的指令……可是其实并没有什么动乱……”说着孙翔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两只手握着拳抵在桌上,似乎是想起了并不太美妙的回忆。   孙翔领队到宫殿报道后,并没有直接得到国王殿下的接见——事实上国王殿下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人前处理事务了,都是几位王子分别代理的。   所以当发现接见他们的是负责皇宫守卫工作的艾泽尔王子时,孙翔也没觉得事情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反而是觉得理所当然。   四部的所有人被打散,排编到不同的值班时间。   起初孙翔是对这个安排心存不满的,他认为他手下的人应该与他一起行动——本来他带来的人也不多,于是就非常不客气地对即使身份高了他一大截的艾泽尔王子指出了这一点。然而那个褐色头发的家伙只是有教养、或者说虚伪地微笑着,轻轻松松挡回了孙翔的指责。   “这也是为了你们所有人能有充足的休息时间。”   最开始时一切都很正常。   然而一天天过去,孙翔发现他带来的人,一个又一个地开始失去联系、突然就人间蒸发了一般四处都寻不到了。因为所有人的作息时间都不大相同,等人都失踪了快一大半了,孙翔才注意到事情的异常。   他却是也不笨,立刻清楚地意识到,恐怕自己是深入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里。而如果他想探查到事情的真相,找到部下、并自己活下命来,必须得不动声色。   那是他轮值的一个深夜。   他甩掉了睡眼惺忪的两个与他同行的亲兵,沿着红色的地毯,从地下一楼、一楼、二楼直到三楼,把整个宫殿的过道都走了一遍。   他没有轻易打开任何一间门,因为他知道他不能这么早就惊动隐藏在黑暗中的敌人。   孙翔最初进入帝国军队时会对叶修不服气其实也是有一定底气的。   他从小被视为神童长大,拥有常人无法比拟的敏锐体感,还继承了父族强健的体格,从小就被进行着严格而封闭的训练——大概也是因为这种不接触他人式的封闭训练造就了他不可一世的性格、以及最开始井底之蛙的心态。   他打开自己的通感,细细分析他接受到整座宫殿的灵力分布情况——终于,他捕捉到了一丝隐约的、不易被察觉的异常灵力波动,在地下一楼的藏书阁。   藏书室确实很容易找到,但问题是,他进不去。   然而仍然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他探听到里面的情况。   他可以从自己的身体内暂时分离自己的两层意识,意识作为一种非凝固的存在,可以穿越一切有形物体,比如说墙,也可以穿越一切魔法防护,比如说结界。   但这办法具有一定危险性,因为首先他不常用这种方法,所以并没有认真计算过他可掌控的分离时间,一旦意识分离本体太久,很有可能就脱离再也回不来——这其实就是人们常说的失忆的本质情况,失去了拥有那段记忆的意识;其次是在人意识不全的时候,防御力非常薄弱,很容易被偷袭;最后,他有种不祥的预感,里面的那东西比他这辈子活到现在所见到的的任何东西都要难以对付。   然而,孙翔这个人,从来就不是个因为畏惧冒险就退缩的人。   他缓缓分离出了自己的意识。    第 16 章   “所以你看到了什么?”   在坐的所有人都随着孙翔缓慢的讲述而沉默,倒是一直心不在焉似乎根本没在听对方讲话的叶修最先注意到讲述者有些反常的长时间停顿。   于是他突兀地开口,倒是把各人从各自的思绪中拉了出来。   孙翔在叶修开口的时候就向他这个方向望了过来,正准备接受对方狂风暴雨似的嘲讽。然而,对方少见地没有进行吐槽,而是简简单单抛出了个问题,着实令他吃了一惊。他抿了抿嘴,因为这个打岔,他脸上因陈述不好的记忆所带来的紧张与不虞略略消去了好些。   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感激适时讲话的叶修,反而有些不满地瞪了对方一眼。   小孩子都是这么不可爱的吗?   叶修倒也不怎么生气,只是耸耸自个儿肩膀。   “其实也没什么。”   孙翔见叶修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就气打心里来,心知对方说不定早就猜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他突然就觉得自己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简直落了下成,却是硬着头皮表达了自己的不屑。   “不过是一个怪物在吃人罢了。”   ——其实哪里是他现在所表达得这么轻描淡写呢。   那个怪物长了张国王的脸——也不完全是,准确说是长一张变形了的国王的脸。   不知道有没有人尝试过在凌晨三点喝掉七、八杯水,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再把脸泡在水盆里几分钟后,再从镜子里瞧瞧自己的脸。   孙翔觉得他看见的那张国王的脸大概就是经历了这样种种之后从镜子里瞧见的那水肿的样子,非常地可怖又恶心。水肿可不像当一个人发胖的时候,他的脸会是均匀地圆润起来——这只怪物的脸左一块、右一块地凸起来像水泡一样的东西,它的眼球大得快看不清楚眼白,感觉都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孙翔都很佩服自己居然一眼就看出了这是国王的脸。   其实在看到了怪物的身体之后,孙翔觉得,那样一张脸相较之下可是一点儿都不恐怖了——它的身体,不,那根本已经不能被称作为身体了,说是一摊肉可能更为合适一点。怪物头以下的部分像软泥一样散在地上,肠子、内脏都掉了出来在肉眼可见的地方。   它软泥一样的身体甚至还在不停地长出触手一般的东西,把散布在它身边的士兵、那些根本还活着、孙翔以为失踪不见了的士兵,一点点卷进它赫然变大的嘴巴里。   孙翔觉得自己都快把昨天的早饭给吐出来了。   可居然还有一个人,在旁边冷眼看着这一切,还在指挥着一两名战战兢兢的亲卫队成员把更多的活人,也不全然是孙翔手下的兵,看着装竟然还有本身亲卫队的成员,抬进来扔在怪物周围。   那个人是孙翔很熟悉,不久前还见过——艾泽尔王子。   在不停进食的同时,怪物的身体发出了奇异的光芒,那光让孙翔非常地不舒服——让他感觉到似乎自己正面对着成百上千只魔物,它们在自己耳边嘶吼,那灵力强大到令他头疼得厉害,似乎要把他整个人都吞没……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人震惊的。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他瞪大了眼睛。   一只、两只、三只……魔物在黑色的光芒下孕育而生,它们看上去还是幼年状态,并没有什么攻击力,就孙翔看来,甚至一个水之矢、火之矢之类的初级魔法就能把它们灭掉一团。   但这还没完——   一旁的艾泽尔手里拿着一个立体沙盘模型一样的物体,这些幼年魔物被这模型所吸引进去,然后变成了模型中密密麻麻的小点……简直就像恶魔的造世主正在捏造它的仆人们。   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他看见艾泽尔王子朝他透明意识所在地深深看了一眼后,又朝藏书阁的大门口望了望,露出了讥讽的笑容。   “这么说,国王魔化程度非常厉害,甚至已经拥有了一定‘孕育新生’能力。”   张新杰扶了扶眼镜,用毋庸置疑的语气适时作了评价,手也不停地,“刷刷刷”飞快地用笔在自己的黑色记事本上写着什么。   “那个沙盘模型是做什么用的?”   肖时钦用笔的一端顶着自己的下巴,颇为想不通地说出了自己心里最在意的问题,不过他也不止是问,倒也说了几种可能与众人探讨。   “一个可以使魔物变小的收容所?还是……”   “或者是,模拟的最佳魔物生长环境,一个可以使初级魔物快速成长的场所——简单来说就是专门用来给魔物练级修行的开挂地方。”   叶修懒懒地搭着话,好像仍然浑不在意的,却不再是没骨头似的斜靠在椅子后背,而是也颇为端正地坐了起来。   他看上去有点烦躁地摁掉烟头,不用张新杰提醒他“这里禁烟”,直接自己就没有继续下一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一群人都看向了可能知道真相的孙翔。   孙翔非常不情愿地对叶修点了点头,以示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所以如果按照这种分析……那么最近更加频繁的魔物袭击是否和这只可以‘创造’新生魔物的怪物……的能力日益增强有关?或者说那个模拟沙盘所提供的场所比先前更为适宜……所以魔物进化也加快了。”   喻文州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涂鸦了一团只有他看得懂的抽象简笔画,不停地在上面画着圈儿,没瞧见一旁的王杰希瞥了眼他的笔记本,绷着的脸略微松动了一些。   “另外,从孙翔所观察到的情况来说,虽然我们并不清楚皇室其他成员是否了解真实情况——至少艾泽尔是参与了魔物批量制造这个过程之中的……”   喻文州又在旁边画了一个抽象的人脸,“我们的目标至少有两个。”   “说不定他才是主要策划人。”   叶修抬头望了望天花板。   “你们还记得三年前那事儿吧……现在基本可以肯定,首相是被利用了……主使人说不定就是这艾泽尔殿下。先前的实验都是为了他这个沙盘的改进……”   叶修的话让在座的所有人面色一紧。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叶修也不再把话说得特别透。   “你接下来肯定和他交手了吧。”于是他接下来转而朝孙翔努努嘴,“虽然从你最后悲惨的下场来看,你一定被他收拾得很惨。很抱歉你得再回忆一遍你单方面被虐菜的感受,我们好进一步来分析下这家伙的能力。”   “……”   孙翔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要操起自己前面的水杯直接泼这人一脸。   世界上有一种人物类型叫做笑面虎。   他们通常总是笑咪咪的,一副天然无公害的样子,然而切开来——心比谁都黑。这种人可比长得就像坏人的家伙们可怕多了,他们擅长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并且能轻松地通过控制它们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孙翔觉得,大概艾泽尔王子就属于这样一种类型的人。   说实在话,在皇室下一代那么多优秀的潜在继承人里面,艾泽尔嘴对不是最出人拔萃、引人注目的一位。他总是挂着温和的笑容,不像他的兄弟们那样争强好胜。   几年前他第一次进入众人眼帘,是当时国王指定他去整顿一团散沙的亲卫队一队。正当大家拭目以待这位年轻的王子殿下将怎样发挥自己的能力让人大开眼界之时,突然传来亲卫一队负责人换成了大王子保尔的消息。   当然啦,只要不蠢都能联想到这背后必然发生了什么兄弟阋墙的事情。但是皇家自己都没有表示什么,底下的人也就不去操这个闲心了。何况外人根本无法从这位殿下面上看出什么来,他每日仍然温和地笑着,却渐渐消失在人们的眼帘之中。同时,保尔殿下风头正胜,在大动作改革了亲卫一队之后,得到了许多来自内阁、以及民间的支持声音。不少人评价这位大殿下,为人谦和颇有管理才能,是继承人的首要竞争者。   然而这样一个人,在去年的时候,莫名其妙死于坠马。   也有人曾怀疑坠马不是个意外,而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但事实上确实没有什么可靠证据指向皇室的任何一个可能得益者。   此时,当孙翔匆匆收回自己分离出去的两分意识,勉强地抵挡住艾泽尔凌厉的一剑后,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之前皇室的种种变故,尽在眼前这人的掌控之中。   他为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发现得倒是比我预想的早一点点啊?”   艾泽尔微笑着看向面色难看的孙翔,语气温和。   “发现得有点早了打乱了我的计划,让我有点不好办呢。”   他似乎有些苦恼地停顿了下,然后居然很是真诚地提议道,“你这家伙反应不错,不如考虑加入到我麾下如何?”   你算什么东西?   孙翔怒极反笑,起手便是一记火光斩。   然而他使出了全力的大招却是被对方轻轻松松地挡住了。艾泽尔甚至没有使用一丝一毫的灵力,直接物理格挡驱散了孙翔这招所带魔法,而后向旁微微一闪,从容地避过了本可以一击必杀的刀风。   孙翔虽知他的闪避不是巧合,却仍然不肯放弃,在加速魔法吟唱完毕之后,又甩出了“烈焰火舌”。   遇到这种M级以上的导力魔法,如果是有预判,可能会使用“新月之镜”进行魔法反弹;但是若遇到突如其来的魔法,反应敏捷的人会迅速张开魔法盾牌,根据本人的灵力以及对魔法的掌控程度,可以一定情况下化解部分伤害——但化解全部伤害还是比较勉强的。   以上所说为通常情况。   但是,眼前这就不是通常情况。   艾泽尔并没有张开魔法盾牌。   他轻巧地一跃,竟然在半空中稳当当地停留了足足半分钟,在“烈焰火舌”的火势凶猛地席卷而过,最后熄灭之时再稳稳落地——因而身上没有受到一点魔法与物理伤害。   “唉。”艾泽尔落地后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   “现在的人太过于依赖和相信科技。以为导力魔法是万能的从而忽视了最基本的体术。”   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的话,他立刻长剑一挥,一道银光闪过——孙翔左腿和右腿对称处被划出了两个伤口,鲜血喷涌而出。   孙翔身体不支,不禁跪倒在地。   “帝军里现在这些兵……像你们……的体术,放到过去,根本就是不合格!你看你的韧带……”他用剑指着孙翔□□韧带处,“硬邦邦的……瞧你刚刚那狼狈样,闪避也差劲……”   他摇摇头不再继续指着俘虏评价,将禁锢咒施加在孙翔身上后,示意旁边的亲卫队士兵给孙翔受伤的地方止血然后带进藏书室。   注视着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藏书室的尽头,留在原地一动也没动的艾泽尔冷哼了一声。   “总说什么宗教是迷信。科技才是这个时代最大的迷信啊!”   说着这话,他本身的蓝色眼珠竟有那么一瞬间变成了干涸的血一般的暗红色。   孙翔的回忆到这里便结束了,整个会议室陷入了一阵诡秘的沉默之中。   最先打破平静的是喻文州。   “这么说来,我们在这儿干瘪瘪地坐得越久,就会给敌人更多的机会把我们一网打尽?”   他扣上自己的记事本,之前那一页已经是忙当当的字了。   而最高决策者冯主席只是吞了几粒药丸下去,一副“你们随意”的样子。   叶修两手交叉放在脑后,翘起二郎腿放在了会议室的桌上,仿佛随着孙翔的回忆结束,刚才笼罩在他眉间的紧张也一扫而光了。   “要我说,我们现在就在上演一场失败者最后失败之前的坐以待毙。”   “你有什么办法?”   注意到叶修话里用的“我们”,并没有把自己给刨除去,韩文清心里倒是蓦地一松。   “我能有什么办法?”   重新又摸了只烟出来,却不点燃只是叼着,叶修说起话来有点口词不清的。   “虽然我总是很有办法,但似乎没办法拍拍脑袋立刻想出来吧?对面那三个臭皮匠……”他同手指了指对面坐着的王杰希、喻文州及肖时钦,“顶我个诸葛亮了,也能想点能用的法子出来吧?我倒是更想知道,如果我们杀了这所谓的“幕后主使”,就能确保魔物不会再侵世界和平吗?如果是,那听上去还真的挺美妙嘛!”   被点名的三个人已经习惯了叶修的作风,均各干各的全不受他影响。   韩文清眼皮却是跳了跳。   “现已经不是我们要不要应战的问题了……所以结果无论是什么样子我们都得应战!原因是你之前的一番动作!所以你大可不必思考世界会不会和平的问题——等能活下来再考虑这种问题吧!”   叶修耸耸肩膀,难得没有反驳韩文清的话,却是把头转向了王杰希。   “大眼儿你有啥想法?今天你异常安静啊?”   从孙翔讲话到现在结束,王杰希没有发表一句意见,除了看了几回喻文州与他的笔记本之外,一直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这会儿人话讲完了,他倒是回神了,却时不时偷看一眼自己的ARCUS,叶修都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在听他们的讨论——王杰希这么正经的人居然会在开会的时候比他走神得还厉害,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王杰希突然被这么点名也没什么不自在,倒是好生斟酌了一下接下来他要说的话。   “云秀发来的信息……你带的那帮孩子,遇到了点棘手的问题……蓝雨那只大家伙有两种形态,估计他们不是很应付的了。”   说到这里,他又深深看了眼叶修,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似乎接下来的话让他很难以启齿。   “本来守在那边的云秀打算出手,可是……”   王杰希的话明明没有说完,可是叶修却像是感应到他想说什么似的,眼瞳在一瞬间扩大,放在膝上的两只手居然也微微抖了起来。   他暗叹一口气,自己桌下的手偷偷覆在了一旁喻文州的手背上。   “她说她看见了黄少天,和解放战线的人一起,出手救了那群孩子。”    第 17 章   黄少天目前并没有任何有关于战斗的记忆。   他在之前的三年里,无聊的时候也会去猜想自己所失去的这十几年的记忆里,自己都在做些什么?   是不是十几岁的时候血气方刚,和人没说两句就能吵翻天动手干一架,却又是天大的事情也进不了心里去,干完一架立刻就勾肩搭背继续哥俩好?   是不是在二十岁出头的时候满怀抱负、从学校毕业踌躇满志、摩拳擦掌地要干一番大事业,然而却碰了一鼻子灰?   他也有猜测过自己的职业,虽然张佳乐从来没有向他提起过,他们把他是从什么地方带回来的,但他从那样严重的伤之下九死一生地活过来、身上还纵横交错着一道两道看上去并不是新伤的旧疤。   他从而悄悄地想过,自己是不是曾经做过什么危险的事情譬如贩毒,或者是自己混黑道被仇家追杀?   如果再中二点,自己是不是拯救了世界、身负重伤而隐退,深藏功与名?   而此时,他站在一只从未见过的怪物面前。   他熟门熟路地扣动他腰上的导力枪的扳机、右手无意识地拔出“夜雨”准确地向眼前的庞然大物刺去。他的剑穿过这怪物的皮甲触到魔物的肉体并且深深地剜出一块来、黑色而且冰冷的魔物血液沾在他剑上甚至连带溅在了他脸上。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没有恐惧。   有一种带着杂揉着兴奋与熟悉的战栗在他身体每个角落里叫嚣着——他的身体对与魔物战斗有着非常深刻的记忆,甚至不用通过他的大脑思考,就能直接做出反应。   这究竟是做了多少次同样的挥剑动作、经历了多少次战斗,才会把每一个动作都深深刻到了自己的骨髓里?   而又是有多热爱他这份本职工作,以至于在面对这样的怪物时他只感觉到了热血沸腾从而忘却了人恐惧的本能?   如果说最开始的冲动是因为正年少,连天地都要让他几分——那么现在,当他已不再是个什么都没见过、都不懂的毛头小子,甚至不再记得那十几年的光阴,却仍然能感受到无法抑制的兴奋——是不是证明,他的这份热爱发自内心,建立在他最基础的人生观之上,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反而因为时间的锤炼,而愈加深刻地烙印在身体的每个细胞里?   黄少天捕捉到造物主恶魔转身吟唱魔法的瞬息机会,便立即袭向它的后背处,却没想到二形态的造物者恶魔比之一形态更为敏锐——简直就像背后长了双眼睛似的!几乎在黄少天身体动了的那电光火石之间就即刻转向,正对黄少天侧面,一记免吟唱的“水之矢”就要打向黄少天的腰部。   “少天小心!”   好在不放心弟弟,本来最开始就不乐意让黄少天跟来、担心失忆会影响他战斗状态的张佳乐时刻注意到这边,及时地挡下了这一发攻击。   黄少天却是一个晃神。   在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男人的身影——记忆中似乎有那么一个人,无数次与他并肩而战,为他提供可靠的后援,让他放心大胆地亮出后背伺机而动。   好像就因为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他可以无所顾忌地向前冲刺寻找最佳机会,却也因此多了个牵挂,让他时刻留意那个人的前后、左右是否有空隙需要自己前去补上——大概这是一种不需要他人评价议论、两个人都已经心知肚明的默契,建立于长期的共同行动、互相对对方的关心与在意之上。   看起来,他还真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人与事呢?   不知为何,黄少天突然觉得有点寂寞。   比起黄少天全靠身体本能来进行攻击,孙哲平虽这三年都没有实地战斗,却是时常私下里进行模拟战斗与体能训练的。   他剃着平头,左眼眼角处有一道明显的伤疤,再加上体格壮硕,看上去颇为凶神恶煞,似乎是很有蛮力的家伙。然而其实他却是个很灵活的人,在战斗时与张佳乐配合得毫无破绽,总是能灵巧地在张佳乐花样攻击时找到突破点,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他们俩这配合,倒很是找准了几个空隙,打中了那怪物。   最让人意外的却是平时总是吵得厉害、互相都肯不让对方的方锐和唐昊,一旦到了战场上,居然是一对不错的搭档。   两个人都是及其聪明的人:只不过方锐的心思都放在如何投机取巧上——他的“猥琐流”虽然经常为我方带来出其不意的胜利契机,但却也因此常被大家伙诟病说不入流,从而并不能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同;与他不同的是,唐昊的聪明是他傲气的本钱,他年轻孤傲、冲劲十足,难得的却是他并不因此而不动脑子把决定权交给身体,他有技巧的攻守总是能让人想起天空中盘旋着的秃鹰,它不知疲惫地紧紧追逐着猎物、让对方感受到疲累,终于在对方懈怠的一瞬间,从高空直旋而来,一击毙命!   就像现在,方锐凭借自己灵活的身体,利用水灵窟的地形,在各个奇形怪状的钟乳石之后翻滚躲藏,牢牢吸引着造物者恶魔的注意力。   根本不用他说,唐昊就紧跟在魔物的背后,控制着自己与魔物保持着不被对方察觉的距离。他锐利的双眼紧紧注视着前方,不因为外界的情况变化而分心,同时他也不着急着出手,而是在追踪之时寻找敌人攻击的规律,从而可以最大程度地放大攻击效果。   规律与习惯是两种不因时间流逝而消散反而愈加铭刻的事物。   想想看这个世界,远古至今,生物活着死去、进化灭绝,都遵循着大自然物竞天择的规律。这个大的世界尚且不能擅自背离既定的规律,更何况区区一只魔兽?无论它再怎样强劲改变形态,一形态、二形态……甚至N形态,终究还保留着它从出生时就带着的习性。   ——找到了!   唐昊微微扬起自己的唇角,却不像前几年他刚开始出任务时立刻就毛毛躁躁地出手——他眯着眼再次仔细确认了造物者恶魔的攻击频率与移动范围。   这东西的二形态比之一形态狡猾了不少,知道自己在魔法吟唱最开始的时候防御薄弱且容易被打断,便在绕到有遮蔽物时方开始吟唱。除此这外,这家伙在一次魔法攻击后必会跟着使用两次物理攻击——唐昊猜测这可能是魔物保存灵力的一种方式。   造物者恶魔两发物理攻击都从方锐身边险险擦过,唐昊心知他再不出手恐怕方锐体力消耗过多,不足以继续周旋了。他必须尽全力给敌人一击,方锐才能得到些许喘息时间,然后他们再进行下一轮攻击。   ——要说其实这么大一只东西想要找到可以躲起来也真是辛苦它了。   唐昊却是忍不住内心吐槽着。   造物者恶魔气定神闲地到了湖边——倒是一点不像要借助地理优势增加防御力的样子。唐昊正纳闷着,却看它刚刚一尾巴扫过去的地方石柱断裂,“哐当”掉落下来,似乎马上就要挡在他面前。   ——就是现在!   唐昊拔出他的双刀欺身向前准备打碎石柱。   然而居然有人比他更快!   即使丧失了所有有关战斗的记忆,黄少天仍然是个绝对会找突破口的机会主义者。   他的五感似乎随时在接受周围的变化:风向、摩擦声音、对手的每个细微的动作——所以他能最快程度地捕捉到机会,迎面而上!   “砰砰砰”!   火力十足的改良版M2000似乎能发挥出导力弹的全部力量,多少厚的石块都能被打穿!   眨眼间那钟乳石块便变成了石粉碎了一地。   没有一丝一毫地停留,黄少天的动作干净利落,他右手持剑已经一个幻步到了造物者恶魔的身边——   三段斩!   敌人在瞬间断了右边所有的触手,一时没有机会迅速卷住黄少天以控制他的动作。   与此同时,反应虽比黄少天慢了半拍、但也迅速的唐昊也已来怪物右边,双刀利落地去掉了对方另外一边的所有触手。   现在,他们有30秒的时间,在魔物再生触手时,近距离给它重创!   黄少天完全没有任何思考,凭借本能直接向上跳到了敌人的后背处。   他朝不远处的张佳乐点点头,然后咬咬牙,按照他记忆里的动作——零式风暴发动!   这是以提高自身速度为前提将一把剑幻化成千百只影像,将敌人千疮百孔的强力技能。这项招式对发动者的敏捷度以及对剑意的理解程度要求非常之高,是过去黄少天的特殊物理技能之一。   他居然还真能记得、并完整地使出这招技能!   在千百剑影刺向造物者恶魔的同时,千万红球从魔兽所站之处腾腾升起,仿佛将这庞然大物在地狱之火中炙烤。   火起的一刹那,黄少天与唐昊跳回张佳乐与孙哲平所在之处。   “真、真厉害呀。”   默默看着被红光所掩藏的庞然大物,高英杰喃喃道,“这是……已经结束了?”   “不!还没有!”   与高英杰同样,从方才就忘记疼痛,一动不动望着前方战斗情况的卢翰文惊呼出声。   此时火光渐渐散去,满是伤痕的魔兽模模糊糊地现形。尽管它看上去受了极重的伤,但它还挺着背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完全没有因为失血过多或者受伤失力而有些站不稳微微驼背、甚至跪下。   这是……还活着?   “哪有那么容易解决掉这种型号的家伙。”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方锐此时操着手站在卢翰文旁边,冷哼了声。   “你们这几个操蛋的小鬼虽然没什么战斗力,休息了这么会也该可以上了吧。在一边看着很爽呢?”   几个孩子虽然年纪小,但都不是轻易能被挑拨激怒的性子。除了一向好强又年纪最小的卢翰文不服气地跺了跺脚、还朝方锐挥了挥拳头外,其他人都只是默默地散开、拔出了自己的武器——蓄势待发的样子。   “军校体系养出的总是些无趣的家伙。”   完全没有看到想象中有趣反应的方锐摸摸鼻子,朝卢翰文做了个鬼脸。   他这才转过头看向眼前造物者恶魔的方向,嬉笑的表情在转头的一瞬间退得干干净净。特别是在看见火焰被猛烈的水流熄灭得一干二净后,他的面上立刻换上了沉重的神情。   “不好!”   他立刻回头向一群孩子看去。   “你们小心!”   这记来势汹汹的怒涛激流显见目标就是看上去最弱势的六个孩子这里!   “操这狗娘养的玩意儿居然还知道往我们这儿打!刚你们怎么不先把它眼珠子给挖出来啊?”   方锐骂骂咧咧地抱怨,动作却也不停地向旁边闪开,却因为动作太急而踉跄得差点摔一跤。   “反应慢。该!即使那东西眼睛瞎了,它也能感受到你过于迟钝的反应神经!”   知道以方锐的身手并没什么大问题,唐昊一点也不替他着急,居然还好心情地调侃了一句。   而方锐后方的几个小鬼就没这么好运气了:卢翰文被水流冲了个彻底,那猛烈的水柱甚至直接在他左腿上剜了块肉去,血淋淋的看着特别骇人;高英杰护着乔一帆,倒是没让乔一帆受到什么大伤,但他自己举起来的手臂被划伤了好几道。   “喂喂喂喂!你们注意点!也别光顾着自己啊!”   张佳乐瞧这俩这种场合插科打诨地、也不管管弱势群体,略微有些看不过眼,赶紧朝几个孩子那里扔了个“新月之镜”。   “方锐你小子不行啊!”   瞧见几个孩子虽然多多少少受了点伤,但总体没什么大碍——谁他妈的在战场上不受点伤?黄少天放下心来,往旁一瞧就看见了方锐险险避过在地上滚了一圈的狼狈样,于是便前俯后仰地直乐。   “这种强弩之末的魔法也能让你这样!送你一个字,怂!”   “靠黄少天你少在一边瞎叫唤!站着说话不腰疼!”   方锐站起来拔出小刀,面露凶光地对黄少天晃了晃。   “不给你看看小爷绝招你这张嘴还得不停放狗屁!”   “哟!那我等着啦?点心大大!”   黄少天很是配合地吹了一记口哨,“大家都别动了啊,看点心大大一个人表演足够了!”   “别贫了你俩!”   张佳乐说话没什么威信——他自个儿平常也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可是孙哲平则不同了。他一开口,黄少天与方锐都即刻乖觉地闭了嘴。   “最后一击,大家上了啊!S技全部放出来,不要留着回家喂猪啊!”   三、   二、   一!   枪声。   冷兵器碰撞的声音。   飞快念着的咒文。   火属性的红色、地属性的黄色、风属性的绿色、光属性的金色,全部都交杂在一起,颜色杂乱无章却让人觉得有种壮烈的美。   刀光剑影编织成了一副画,这画上红色的血迹是主色调,战士们的喊叫声是背景乐,所有人的脸都似乎重合在了一起——为了我们生活的土地而战斗!   庞然大物轰然倒地。   “看来你们是解决了呢?”   他们欣慰地互相看看对方,却冷不防一个清冷的女声响了起来。   阴影处的楚云秀颇有些无聊地玩着手指。   “我来接‘未来太阳们’回去,顺便——你们这些家伙,好不容易露个面,也跟我们回去趟吧?——尤其是你哦?黄少天。”    第 18 章   年少时候说起爱情,多数会想到的可能是情不知所以起,一往而终,觉得爱情都是这样突如其来,并且希冀着永远,就算是难过的时候也只会叹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说相思。   而再过十来年,三十而立,再说起爱情来,却不再那么满怀希望,而说至亲至疏夫妻,心知即便是对于寿命有限的人类来说,永远也是一个难以兑现的承诺。   然而从最开始的相识相知、再到后来的分离,叶修却是从来没有想过什么未来与永远。   可能是因为对于军人来说,随时要有心理准备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永远这个词所代表的,可以是明年、下个月、明天、甚至下一秒。   又或者是因为在他们的爱情之中,有年纪虽小但做起事情来意外比他周全的黄少天引导着——他被宠溺着,因而既不憧憬、亦不惧怕未来,相比看不见、抓不到的永远,他更相信并肩战斗的每一个当下。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如是认为,并遵照此贯彻行动的。   可是,当经历了三年的生离之后再次见到那个人,所有的“以为”都像水中镜像一般,一颗石子下去便全部破碎了。   多少人能幸运地在自己不长的生命里恰好遇见对的那个人,又正好能抓住那份温暖呢?   而一旦抓住了,一切所谓的“享受当下”都是自欺欺人的谎言罢了,内心里分明默默地是在期盼着更久更久的未来——恨不得这一刻望进爱人的眼睛里,直接就看见了海枯石烂、日转星移,看见了对方驼了的背、苍白了的头发。   说不清楚内心是紧张多一些、还是兴奋多一些的黄少天跟着楚云秀到基地会议室的时候,在那一圈围着圆桌坐着的人里,第一眼就看见了像没骨头一样瘫在椅子上的叶修。   这个随意穿着POLO衫的男人在一堆穿着衬衣制服的军人里显得尤其格格不入,更何况他完全没有一点军人该有的仪态——譬如说他对面两个穿着衬衣的家伙人就坐得端端正正的,看着就赏心悦目。   但黄少天一眼就看见他,绝不仅仅是因为对方的穿着与气质。   他看着那个人的时候,对方也像感应到了什么似的转过头来看向他进来的方向。   黄少天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掉进了对方幽深的眼睛里去——掉进了那双无数次出现在他梦境里,无声地看着自己的,琥珀色的眼睛里去。   当他实实在在地面对着这样一双眼,他才发觉这双眼里溢满了他看不懂的感情:焦虑、担忧、委屈、不满、安心……   被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这样看着,黄少天不知怎地心里涌上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感,就像突然被那涨潮时的浪,一波一波地打上他的心岸,把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他的心里突然温柔又平静。   两个人谁也不肯开口说话,就这么什么也不说地静静对视着。   整个会议室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寂。   张佳乐瞧了瞧黄少天与叶修——他当然一眼就认出了叶修来,又看了看好整以暇的其他人,终是不安地扯了一下黄少天的衣角。   王杰希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这俩这一见面——虽然曲折了点,似乎还有点内情——就肯定会天勾雷地勾火,只好不得不又主动扮演起清场的黑脸角色。   “其他事情等会再说,我们先出去,让这俩在这单独说说话吧……正好刚才说的事情我们再到旁边房间整理一下。”   语毕他率先走出了会议室,紧跟在他后面的是满脸都打着问号的喻文州,走到门口的时候欲言又止地朝黄少天方向看了半晌。   最后走出会议室的是韩文清。   “别忘了我们还有一场异常艰辛的大战即将要打,你们可没太多时间叙旧。别磨磨唧唧像个娘们似的,打开窗户说亮话,爷们点!半个小时,把话讲清楚!”   他也不瞧黄少天有点尴尬的神情,一点也不体贴地,重重地把门一甩——   “砰”!   门的这边,会议室内,叶修与黄少天面面相觑。   “这家伙还是这么说话不中听,点儿都不温柔。”   叶修故作轻松地拿韩文清作伐,意图轻松愉快地打破有点尴尬的沉默局面。   他其实不太擅长做这样的事情,毕竟在以往的相处中,他从来没有需要扮演“打开话匣子”这种角色的时候。黄少天在他面前,无论他有没有回应,都能自言自语似地说上大半天,哪里需要他想方设法去开口?   “咳。”   见黄少天并不接他的话头,只是晦暗不明地看着他,叶修突然心里格外紧张——他也没能料到会在这种场合久别重逢啊?   “你是太久没见哥了,要一次性看个够吗?”   他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见黄少天不配合,只好自己调节气氛似的,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什么时候这么矜持了——三年不见性子都变了啊,哪次不是直接饥渴地扑上来扒哥的衣服来的?”   没想到对方把话说得这么□□裸,黄少天此时的脸蓦地红了一大半,这是真被燥的。   他确实也有猜测过二人的关系,但没想到对方虽然长得仪表堂堂的、内里却是个如此不正经的人,直接就这么大喇喇地在这种公共场合——虽然的确只有他们两个人啦——说起荤话来。   然而他这么想这可真的是误会叶修了。   这人虽然越老脸皮越厚,正儿八经跟你“说起实话”来,黄少天说一百句也顶不上一句,但在说荤段子上远远不是精力旺盛、欲求不满的黄少天的对手。   叶修隐隐觉得恋人与从前不太一样,心里焦急又慌乱,他又端着不便表现出来,结果就是病急乱投医干脆说起挑逗对方的话语来。   黄少天艰难地动了动喉咙,却在抬头一瞬间看清对方的表情时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话都讲不出来了。   他看见那个人微微屈身凑近看着自己,长长的眼睫毛像蝶翼一样不安地一下、一下扇动着,那样漂亮的一双眼睛,那么纯粹透明的一双瞳仁,竟然被在此刻染上了小心翼翼讨好的色彩。   他直觉这个人本应该不是这样的——即便是他不记得一切,但从他看见这个男人的时候起,他就觉得这个人应该是个遇见什么事情都气定神闲、无论到了哪种境地都一切尽在掌握的自负又强大的男人。   他那双眼睛应该是傲气地睥睨着众人,但却不让人觉得不舒服;他可以温柔地让周围一切人觉得舒服安心,但旁人又是那么不容易走进他心里。   ——他的眼睛里可以包容星罗棋布,但绝不应该有这样小心翼翼又不安的情绪。   他觉得内心异常酸涩。   这种酸涩让他突然不想再长篇大段地叙述自己醒来时的不安、不记得一切的惶恐,不愿再委屈地抱怨伤口疼痛折磨他的无数个失眠的夜晚、以及、他为何在那过去三年间不来找寻自己。   他根本没有必要去怀疑、去质问一个会这样专注而小心看着自己的人,又何必要让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爱着自己的人,为已经过去的一切担上全部责任、再为已经逝去的痛苦而为自己感到心疼担心呢?   黄少天认真地回视着叶修。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猜想了很多这个男人应该会有的反应,却独独没有猜到——叶修听到他这么说,只是长吁了一口气,复又放松地站直了身体,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   “怎么?这么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难不成瞒着我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明明对于目前的自己来说,这是一个才见面的人,防备心其实很重的黄少天却觉得自己可以轻松地对这个人开着玩笑。   “不要紧。”   这个男人好像轻易地就看出了自己从重伤初醒到现在,一直掩藏着连哥哥都没有看出来的,惶恐与不安。他没有回答黄少天的玩笑般的问句,只是突然走上前来,轻轻地拥住了他,拍着他的背,唇抵他耳畔,低声地温言细语。   “如果主在看着这一切。”   黄少天觉得这是这三年来自己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   “我万分感谢他是如此厚待于我们——让我们在荒废了三年的时间后又能破镜重圆。”   他松开黄少天,伸开五指,自上而下、从左往右,在额头、心脏处、两肩虔诚地画了个十字——虽然他并不是天主教徒,他仍然像模像样地祷告了一句。   他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了对方的,浅浅笑起来。   “至于记忆——”   “初次见面,黄少天。我自我介绍一下自己,叶修。一叶知秋的叶,为老不修的修。”   男人眉眼弯弯,露出洁白的牙齿。   “正如你说的。记忆什么的,不要紧!”   黄少天也笑了起来,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笑得如此真心畅快。   “只不过是再爱上你一次,创造新的二人记忆。”   他调皮地眨了眨眼,宛如初识时的那个少年。   “而且我想我已经开始陷入恋爱了。”   黄少天刚进入微草军官学院的时候,叶修已经是大名鼎鼎的精通全属性魔法、格斗技能max、体术无人能敌的斗神了。   这样一个军队稀缺人才,却是各个长官头疼的对象,因为这家伙,虽说出身于正经的公爵世家,却是半点纪律也无,每次出个任务到处都搞得鸡飞狗跳。可若要说这人嘴巴惹人讨厌、做起事来也直接不迂回,他却又是个很懂得调用团队优势、了解军队体制的人,他虽然独来独往、拒绝组织为他指派搭档,却能在必要的团队作战时表现出极强的协同性——总之是个让人爱不动恨不起来的家伙。   四年后黄少天毕业那会,正巧荣耀大陆还尚算平静,魔物偶尔来袭并且具有时间上的规律,大家不手忙脚乱自然也没什么紧急任务,大将大手一挥,乐得把这个让人头疼的人物扔到远离前线的地方去——让他去带新进毕业生集训,好好操操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想必那些小家伙能闹腾得他消停好一会。   而叶修也确实消停了好一阵子。   因为新来的毕业生里有个叫做黄少天的家伙,每天都能恰到好处地堵截住他,从早上的操场、中午的食堂、午休时候的楼梯口、下午休闲打两把的靶场、晚上的剑道练习室、到晚上的宿舍门口,这个家伙总是无处不在,用烦人的声音缠着他。   “叶修叶修!pkpkpkpkpkpkpk!这次我肯定赢你!”   “我说你小子,”叶修头疼得要死,中午到楼梯口吸个烟都能被人逮个正着,“平常练习强度是不是还不够啊,精力如此旺盛。”   事实上叶修对待这群新毕业的学生一点都不手下留情。军校系统出来的学生,知识体系完善、各种搏击术也掌握得不错,可是就是欠实际操练——叶修一接手这群家伙,直接把他们扔到了没有预先抄点的丛林进行野外生存考验,一群在学校里娇生惯养的小家伙们被丛林里遍布的毒蛇吓得屁滚尿流,没有实际经验的他们也不懂得计算好水壶中的水量适时寻找水源进行补充,有好几个都被紧急送回了基地。   “这点负荷可难不倒剑圣我。”黄少天拍拍自己胸脯,“负重30公斤走上一天我都没问题,我也不怕那些蚊虫!连蚊虫都怕,还打什么魔物!保卫什么家园!”   “哦?”叶修挑挑眉,选择性地无视了对方信誓旦旦的宣言,“剑圣?谁封的?”   “自封的你有意见啊你个老家伙!”黄少天被戳中了痛脚似地大声嚷嚷起来,“等打赢你之后我就是了!看剑——”   “喂喂喂喂,好像刚开始我就教过你们吧,不要在这种类似于死胡同的地方展开战斗。”叶修轻轻松松挡下了黄少天一剑,把烟头扔在脚下还踩了两下。   “你还教我们,要合理利用地理优势,给敌人制造麻烦。”黄少天又上一剑,把叶修逼到了墙角,还调皮地眨了眨眼。   “剑圣”的剑最后终于赢了斗神的刀——也蓄谋已久或者说顺势拿下了“斗神”的人和心。集训结束,黄少天心甘情愿地跟着叶修进入了帝国五军响当当吃力不讨好的特种部队“红色恶魔”,从最初追逐对方的脚步到后来与之并肩战斗。   ——不过这些都不用讲给他听了。   看着黄少天的笑脸,叶修想。   反正再来一次,黄少天还是会爱上叶修。   正如,叶修也还是会栽在黄少天的手上。    第 19 章   “你们沟通结束了?”   两个人正互相看着对方傻笑,之前走出会议室的一群人又重新进来,还带进来了解放战线的方锐等人,一时间整个房间熙熙攘攘被塞得满满当当。   这次冯主席没有跟进来,军衔最高的韩文清就坐在了主位上,王杰希等人依次坐了下来,然后是江波涛、孙哲平、张佳乐、方锐。方锐坐下前神色复杂地看了黄少天一眼,想要说什么终究被孙哲平眼神阻止,有些怏怏不乐地坐了下来。   “本来就不是什么事儿。”   叶修拉着黄少天直接坐在了他们旁边的椅子上,他翘着二郎腿,脸上温柔的神情消散得干干净净,仿佛之前只是黄少天的错觉。   “还有三个小时就要天亮了。”韩文清拿出自己的ARCUS放在桌上,看了一眼后将双手交叉,下巴抵在手上。   他这么说着的时候黄少天也正向窗外张望。他视力极佳,此时看向窗外正能瞧见外面夜幕高悬,正正是秋日凌晨三点的景象。他们所处的基地被一片高高低低的丛林所掩藏,在这片黑色背景之下树影像是长着獠牙、尖利指甲的怪物,随时都要咆哮着向在中央的它们扑过来。训练场上还隐约有灯光亮着,想必是些精力过剩的小伙子们睡不着相约起来训练,在这万籁俱静的夜晚,连风都没了声息,黄少天仿佛能听见训练场上传来的喝声、能闻到汗水蒸发到空气中留下的咸酸味道。   ——这样一群年轻张扬的小子们,是用怎样的一种心情,选择了这样一条寂寞、艰难、痛苦的从军之道?   他们的青春将要全部交付给无穷无尽的操练,他们的生命可能随时熄灭在各种各样的战场上;在其他同年纪的男性打着领带坐着体面工作,周末和面容姣好的女孩子坐在带着花园的小咖啡厅优雅地称赞一声刚煮好的蓝山时,他们在克服对体积比自己大那么多倍的魔物的恐惧,在一次次挥舞自己的武器、吟唱魔法。   ——真的没有后悔过吗?   黄少天的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从前他从没仔细看过自己的手,没有注意到自己手上每个指头上都有厚厚的老茧,还有一些年代久远的细小划痕。   “你不是个逃兵,从前不是,以后更不会是。”黄少天不知道一直平视对面的叶修是怎么细心地就注意到了他的些许异样,不露痕迹地向自己这边靠了靠,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耳语道,“你的身体真实记录了你过去经历的所有一切,你面对不可能挑战任务的勇敢。但是谁也不能预测与阻止意外的发生,从一个军人的角度来说,你已经应对的很棒了。”   ——但是从恋人的角度,你一味地牺牲保护只会让我觉得难过。   叶修深呼一口气,压出了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出口,也不看黄少天的反应,又瘫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叶修。”   沉默了好一会儿,韩文清用手背一下又一下有规律地敲着桌子,“你应该是知道特种部队的规定任务小队是三人行动。之前因为你和黄少天本人的能力,并且一些特殊原因……”   说到这里,韩文清眼皮不自在地抽了一下,显然是想起了黄少天无穷无尽即时开战也能不停地废话的天赋异禀。   “你们一直是两个人行动。”   叶修微微颔首,韩文清看了一眼旁边的张佳乐又接着开口道,“可是现在情况不太一样。你如今不能使用导力魔法,至于黄少天……我也向他的……哥哥,了解了具体的情况。显然,你们现在的战斗力比之以往,大打折扣,恐怕不及从前的二分之一。”   他的眉头深深蹙起,这个情况其实对他们非常不利,简直是给他们本来就艰难的境地雪上加霜。   “我可以用那个。”   “不行!”韩文清还未开口,一旁的王杰希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有什么不可以的。”面对青筋暴跳的王杰希叶修毫不在意,仍然在火上浇油,“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不在的这几年你们一直在研究那东西。就算还不完善,也可以拿出来操练操练了,要不然,摆在实验室只能是一大块废铁。”   叶修放下他高跷起的右腿,转而把右手放在桌上,撑起自己的下巴。   “更何况,我有种预感,那个棘手的王子,很有可能和我一样……谁也不能保证如果他召唤出了大家伙,我们这么上去能不能解决掉他。”   王杰希一时找不到话去反驳叶修,旁边的喻文州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试图说点别的圆场。   “如果你打算动用那家伙。少天就没有必要和你去了。他现在……恐怕也跟不上你的速度,让苏沐橙跟你过去恐怕还有帮助一些。”   “还真非少天不可。”叶修好心情地勾了勾嘴角,语气里满满的是让人听了不爽的得意与炫耀,“我和少天缔结了契约。”   “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不是之前和你有默契的黄少天!你这样是害他!”   虽然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当会说话,张佳乐还是忍不住叫了出来。   “你之前没有看到他的战斗……刚才在蓝雨那里,他根本就是凭着本能在战斗……你以前的认知和判断根本没有办法放在现在的他身上……你……”   黄少天并不知道他们之前打着哑谜的“那东西”是什么,但这会关于他的话题他却是听明白了。   他满怀感激地冲在这样场合下仍然开口的张佳乐一笑,他知道这是来自亲人的关心,他领情却不认同——他不用抚上自己的心口,就知道那颗拳头大小的心脏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这是一种找到归属感的兴奋与激动,他知道他属于即将踏上的战场——和旁边这个人一起,挥动手上的武器,终于自己的内心与脚踩着的土地,把热血与汗水洒在他们心之所属、为之奋斗的地方。   他正想开口委婉地向张佳乐表达自己的意愿,却听到叶修的声音响起。   “可是他即便是凭着本能战斗,仍然做得很好不是吗?能抓住一切细小的机会,抓准了就能给敌人致命一击。”   他仿佛看见了之前的那场战斗一样寥寥数语就描述出了当时黄少天的表现。   “我认识这个家伙十一年了。”   叶修右手指着黄少天,左手握紧了拳头放在左胸膛心口处,像是宣誓一般。   “我有多了解自己就有多了解他。你可以问问他,他是会因为害怕受伤而退缩的人吗?”他又轻轻笑了一声,“哪个战士在战场上不受伤?我不说我会以己命换他命,但我以我的生命起誓——我将与身边这个人共同进退,努力一起活下来,绝不留他一人单独面对无论是敌人还是……人生。”   叶修一席话让说话从来直来直去的黄少天都红了脸,他试图飞快地说点什么转移众人在他和叶修身上来回打量的暧昧眼光。   “虽然这个人说了这么一大段废话,但是他的没错啦。我知道你们担心我,可我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了也想去战斗!我能感觉到我身体的蠢蠢欲动,那个地方对我来说就是归属地!我属于那个随时可能把命给交出去的地方!我之前战斗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当我握着‘夜雨’,刺进那只大怪物身体的时候,我感到我浑身都激动得在战栗!”   他诚恳地望着张佳乐,他并不希望对方会因为这件事情而对叶修产生什么芥蒂。   “我会努力保护好自己!况且哥哥你不是也一直努力想要我恢复记忆吗?我觉得,我会想起来的!在一次又一次的战斗之后!”   一向没什么话的周泽楷这个时候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惹得大家都像看稀奇一样朝他望去。   这么多双眼睛看过来,周泽楷有点不太适应,他有点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即使已经身在少将的位置,他仍然不适应在这种公开场合讲话。   “呃。我是觉得这个场景有点似曾相识。”   他这么一说,除了茫然不知道他们说什么的解放战线众位之外,其他人都会心一笑,一时整个会议室剑拔弩张的气氛消散得一干二净,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张新杰眉眼中都带了一点微微的笑意。   那是黄少天那一届毕业生进入军队集训后最后一次综合考评。   帝国军队每年从各个方面接受着优秀的生源补充——但是微草军官学院毕业的学生是个特殊。他们甫一进入军队便担任着军官的职责,而不是从一个小兵慢慢操起来。   正因为这种原因,军队对他们的选拔格外严格,他们需要具备各种素质的新人,无论是从体格上还是心智上。所以即便是顺利从该校毕业,也不能说明你已经可以成为一名帝国军队的军官。在经过了为时一年的集训和最后的综合考评后,能不被劝退留到最后的才是真正成为了一名帝国军队军官。   当时的黄少天早知道会是三堂会审,所以在走进房间时看见一排人坐着的时候丝毫不意外,甚至对坐在里面忧心忡忡的喻文州做了个鬼脸。   他甚至有心情环顾四周,终于找到他想找的人——叶修叼着一根和他形象并不符合的棒棒糖,特别没精神地趴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   黄少天在各位上官低头看资料的时候偷偷对他比了个中指,换来对方无奈的一个笑容。   “黄少天。”当时还不是主席的冯宪君扯了扯嘴角,似乎是很友好地对眼前的年轻人笑了笑,“你的教官对你评价很高啊。”   “我明明说的是——勉强合格。”   一旁的叶修慢悠悠地举起手反驳道。   “体力、意识、作战能力都是在这一批学生里面拔尖的。”   坐在冯宪君旁边的韩文清从一大摞资料中抬起头,对着冯宪君点了点头肯定他说的话。   “因为你的表现优异,你的教官想要我们破格让你直接加入‘红色恶魔’。”   “红色恶魔。五军的特种部队。”   韩文清适时地补充道,看见眼前的年轻人眼睛倏地亮了一起来,闪耀得刺眼。   “也不知道这位不靠谱的家伙告诉你没有。”王杰希做着进一步的解释,“想来他应该是什么都没讲。”   黄少天听到这话立刻瞪了角落里叶修一眼,而对方只是摊开手一副“你能拿我有什么办法”的样子看着他。   王杰希没有注意到这两个人的互动,继续自顾自地解释自己的。   “特种部队与别的部队不一样,比较强调于单兵作战,而叶修更是个中翘楚。但即使这样,一般情况下特种部队是以三人为小队进行行动。叶修一直拒绝带队,目前为止都是一个人行动——现在他提出要带队,条件是让你进入他的小队。”   “咳。”冯宪君在一旁咳了一声,“可是我们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特例。所以我们也想参考一下你同学的意见。据我们调查,和你在校期间关系最好的是……”   他看了看坐在后排低着头的喻文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喻文州,“这位……叫做喻文州。他也是非常优秀的一名毕业生,已经被确定进了五军的指挥部。他好像和你们叶教官的想法有点出入。”   “长官。”   在被点到名后,喻文州迅速站了起来,两脚一并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我并非否定少天的能力。他的能力,这一批学员有目共睹。他的枪法有的时候甚至连枪王都要略输一招。”   喻文州顿了顿,坐在他旁边的周泽楷闻言略微颔首,他又继续道,“可是我不认为他适合毕业集训后直接进入‘红色恶魔’!我们是军人要保卫国家没错!可是我们首先要保护好自己,让自己成长起来后才能守护这片土地这里的人民!”   喻文州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音调不经意间提高了两个八度,并且他以往从来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对长官说话。   “队长!”黄少天集训时分在了三小队,队长便是眼前的喻文州,所以他在长官面前习惯性地称呼三小队队员对队长的统称而不是私下里直呼其名,“我不同意你的看法!”   “我有信心并且也有能力成为特种部队的一员!首先,战士当马革裹尸,我觉不是惜命怕伤就当逃兵的人!其二,作为一个机会主义者,我觉得在强压下我能成长更好,反而比按部就班地成长来得更快!其三,身为一个活泼合群的年轻人,我有义务把不合群孤僻的叶修教官带上正途!”   叶修不置可否地冷哼了一声。   “战场是我的归属之地!我不会拒绝到眼前的成长机会!请务必让我加入‘红色恶魔’——我黄少天站在这里向各位长官宣誓,绝对不会让你们后悔今天的决定!”   说着黄少天又转了个方向,面朝没什么表情的叶修,“我也在这里用我的性命担保——我绝对不会轻易把我的命交代出去,我与这家伙——”他伸出手指着叶修,“同生共死,以对方性命为重,扶持着成为帝国军队最坚不可摧的利刃!”   周泽楷倒是说得没错。   的的确确是似曾相识的一幕呢。   两个人都是明明自己任性得要死的家伙,却时时刻刻把对方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   明明平常都是一副嬉皮笑脸天塌下来都不怕的样子,认真起来却总让每个见证这一切的人都热泪盈眶。   “叶修和黄少天仍为两人一小队行动。”韩文清叹了口气,“接下来我们说一下这次行动的具体作战计划——”    第 20 章   叶修与黄少天匍匐在基地不远处的丛林中。   他们俩谁都没有说话,都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前方——他们并没有等太久,耳边便传来铺天盖地的呐喊声,那是有敌来袭的声音。霎时间他们的前方硝烟四起,有一瞬间火光甚至直上云霄,照亮了那一片还朦胧初醒的天空。在七零八落的枪声响起的时候,叶修感到身边的黄少天身体微不可见地颤动了一下,在留神着前方的同时,他没有握着ARCUS的另一只空着的手安抚似地拍了拍对方握成了拳头的手。   叶修深知其实黄少天并不需要更进一步的安慰。   对于每一个成长中的军人来说,最不易通过的必修课,既不是体能、应急反应,亦不是对武器的熟悉程度、魔法的应用情况,而是如何克服恐惧。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新兵可能并不惧怕敌人,可是当真正面临着生与死的时候——当自己命悬一线,或者亲眼目睹上战场前还在与自己嬉笑打闹的战友倒在自己身边时,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很容易击溃一个人最后的心理防线。   黄少天初次踏入战场时,叶修以为重感情又敏感的黄少天需要很长时间去习惯身边的人死亡、从大局出发而放弃局部利益。叶修已经做好准备陪着黄少天去慢慢适应这样一个过程,他甚至设想了很多安慰的方式来应对可能发生的状况——可惜外表开朗什么都不甚在意的黄少天实则上敏锐又善于掩藏,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让自己的伤口愈合,再出现时已经又是生龙活虎。   因而他并不是特别担心身边人的情况,只是不错神地关注前方情况,以确定情况是否与他们之前制定作战计划时相符,从而对他们下一步行动进行微调,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黄少天面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手筋突出,额头布满了密密的细汗。   记忆像洪水一样突然淹没了黄少天的大脑皮层,他想一个溺水的人一样拼命抓住任何一根可能让他浮起来的稻草。   ——他想起了自己来到特种部队,与叶修搭档执行的第一个任务。   他的第一个对手是一个叫做□□水怪的家伙。□□水怪是当时尚算稀有的智慧型魔兽,那家伙能定时在以自己为中心的2公里圆形区域内随机安置□□。叶修虽然十八般武艺俱全,他能几秒内拆装枪支——但他可不知道怎么拆□□,这种事情是拆弹部队那群稀奇古怪的家伙们的专长。叶修和那群不知道脑部结构如何构造的神经病们并不熟,但是黄少天和那群家伙关系似乎特别好——之前没有任务空闲时候他常跑过去(拆弹部队那群混蛋们宿舍就在特种部队旁边)找人喝酒、猜拳、以及打架。   黄少天是这么解释他为何总是放着叶修这么好的斗殴对象不用专门到隔壁找架打的,“老叶你知不知道我们这届有个叫郑轩的家伙,就是当时集训的时候一天到晚喊着‘压力山大’总是提不起精神的那家伙?他被分到拆弹部队做狙击手啦!你不觉得他那种状态很令人担心吗,我这时不时过去确认下他状态,帮他找点事情做,免得没事儿老在思考今天还有命不明天会不会交代在哪这种没边儿的事儿!也算尽一下同学朋友之谊!”   总之,黄少天最先熟起来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其他特种部队成员,而是脾气古怪、做起事情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拆弹部队。   ——也正好,他的第一个任务,与他共同行动的,除却他的搭档叶修外,还有拆弹部队的三小组、共九人。   他们经过调查后初判这只麻烦的对手安置□□的频率是一小时一次,于是他们守在那家伙巢穴的两公里开外,等待一次爆炸后,叶修与黄少天冲进老巢力争在下一次爆炸之前解决掉大家伙。而拆弹小组的九名成员等在原地——他们有以导力为动力的排弹机器人,比起几百年前的排爆机器人高级了不少。现在所使用的导力机器人,不仅仅能通过引爆来解决□□,大多数时候,如果这个□□是曾经使用过的、通过程序输入在它的芯片自己中的,它可以自行进行拆除,并不需要拆弹小组负责拆弹的队长亲自上阵。更何况拆弹小组每一队都有负责安全的狙击手与能进行治疗的法师,黄少天并不担心他们的安全,也没有嘱咐什么多余的话就跟着叶修去会他正式任务后的第一个对手。   智慧型的魔物一般情况下防御力并不高,但是非常狡猾——时间飞速地过去,一个小时过去了三分之二,黄少天与叶修被这特会躲的讨厌家伙遛得团团转。好不容易抓住了机会却没能打掉对方多少血,对方甚至时不时高昂头颅从鼻孔长长出一口气,活像一匹不被驯服的野马表示不屑的样子。   如若往常遇见这种对手,黄少天并不怕它——他机会主义的风格那时便已经初现端倪,如果时间宽裕,他非常有信心可以耐心地找出这种狡猾家伙的小尾巴,一击不行,他可以多次利用漏洞直到对方彻底没有抵抗之力。可是眼下,距离下一次安置□□还有一刻钟的时间,黄少天并不知道敌人会在哪里安置、引爆时间又只有多少——他和叶修最初的想法,是在一个小时内解决掉这个其实很是皮脆的家伙。   没有什么经验的黄少天那时是有点慌乱了。   而叶修就算注意到了黄少天情绪的异样,他也无暇分心去理会——因为□□水怪已经判断出想要剿灭它的敌人们最怕什么,离开了它的老巢,迅速向有人群聚集的附近村落前行。   还有五分钟!   村落已经进入敌人两公里的安置范围内,叶修用ARCUS联系三个拆弹小组的成员,九个人便迅速赶过来,分布在以村落为中心的三个点,随时准备冲上前去拆除□□。   而黄少天挥着夜雨与那东西周旋。剑雨像夏天突如其来的暴雨一般,雨点繁密又巨大,纷纷砸向已经强弩之末的魔物——黄少天两眼充红,咬着牙发挥自己最大的剑力,扩大着剑雨范围,好让那可会躲的家伙无处可逃。   三十秒!   叶修有些担心地看了眼快速消耗自己精力与体力和敌人拼命的黄少天,预估了魔物的剩存的血量与时间后,没有与黄少天一同力争在三十秒内干掉那只大家伙——如果是五年前的叶修,他八成会作出和恋人一样的选择,可是,经历了五年的刀光剑影、生生死死——叶修跳跃着用最短时间到了村落中央,掐诀给自己一个吟唱加速后,飞快地念起了结界咒语。   哔——   排弹机器人发出尖锐刺耳的警报声——黄少天迅速朝声响处一一看去,左边乔治带领着的A队守在原地没有动弹,警报声一声比一声尖锐,乔治居然似乎主要到了黄少天的目光似的,在埋头于□□时抬头对他一笑;中间处叶修还在进行着吟唱,结界已经开始形成,白色光芒慢慢笼罩着整个村落;右边修斯任凭机器人原地尖叫转着,导力枪对着在进行最后挣扎的□□水怪,他队里的狙击手(黄少天并不认识那家伙)甚至还朝他扬了扬自己的军帽。   黄少天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   他又向叶修所在的村落深深望了一眼,拼命抑制住自己想要大喊让对方快去救救那几个还在夸张地向他笑着似乎想让他放心的傻瓜们的性命,艰难地让自己不要迈出步子向他们奔去——而是,用尽全力朝敌人刺去。   轰!   轰!   轰!   三次巨响,火光冲上天空,飓风卷着尘嚣、黄土直直把这片方才还生机盎然的土地染上了不见人烟的大漠色彩,魔兽轰然倒地,叶修的结界也在千钧一发时缔结完毕,堪堪护住并不大的村落,也仅仅是保证不至于让这寸土地霎时被夷为平地、以及避免瞬间四起的爆炸破碎物猝不及防地砸向毫无准备的平民。黄少天强迫自己不转过头——尽管他知道,如果他转过头,他的眼能穿透重重沙尘,看见那几个昔日的同伴,他们一定,像很多个晚上他们在酒吧勾肩搭背碰杯时一样,笑得格外灿烂,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   第一次任务便直面战友鲜血的黄少天,甚至没能看到他们完整的尸体——这六个人的身体在爆炸中被撕裂,与尘土混在一起,永远地安眠在了这里。   令人不太愉快的记忆到这里就戛然而止。   黄少天重复了几遍闭眼、睁眼的动作后,方觉得脑海中的景象不再像放电影一般在眼前走马灯一样上演。然后他又强迫自己狠狠吸了一口清晨六点钟稀薄微凉的空气,感到从自己的肺部开始升起一丝丝凉意后,他满意地觉得自己清醒了许多,不再深深沉浸在一种无能为力的悲伤中不可自拔。   “嘿那什么。”   黄少天还有些不太自然地开口,他不记得自己从前是怎么称呼叶修的,但他又隐隐知道这人与自己关系,觉得直呼其名略微有些生疏,所以反而不知道该叫叶修什么好了。   “少天大大发现什么了吗?”   仿佛压根没有觉察到黄少天的不自然与不经意的生疏,叶修自始至终都没有刻意掩藏自己对对方的熟稔,即使在气氛有些压抑的现在他仍能调侃出声,似乎只是在和恋人坐在电影院看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争片。   黄少天方才走神到记忆中去了,哪里注意到了眼前的事情,他只是下意识地出声叫了对方,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的潜意识里觉得,只要他开口,无论称呼对方为什么,对方一定会答应,而一旦对方答应,即使他们站在千军万马之间、前后临敌,他也会觉得安心异常。   “我是想问你看到你之前想确认的东西了吗……呃,之前你说你知道那家伙……艾什么的,在哪里,所以我们是在这里等一下然后直接去跟他交手吗?”   黄少天眼神游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呵。”   此时,叶修黑色的眼瞳里倒映着前方的景象,他眯着眼看着远处一排排高大的机甲兵,激光炮像是不用补充似的左右扫射,不知道有多少他们的同伴再这样密无缝隙的光线中倒下、爬起,前仆后继地用血肉之躯对上这些冰冷的机械。   他冷笑了一声,“这小子……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手笔。说不定过一会能看到成批结队被驯化的魔物兵呢……我倒是想留在这里大饱下眼福……”   尽管他们的视角并不及远处具体景象,黄少天却仿佛看见了几小时前他所处的安静基地此时尸体遍地,其中指不定有那些血气方刚之前还在刻苦练习的小伙子们。   他的右手移动到了自己的腰际,“夜雨”出鞘。   “别急——”叶修看也不看就知道黄少天想做什么,“这边我们帮不上他们,你是想冲上去让大家一起团灭吗?”   说着他看了眼手中的ARCUS,“时间差不多了,那家伙应该在那了。”   黄少天自然也知此时不是冲动的时候,可是回忆中的景象总是不停见缝插针进入他脑海,他忍不住要去细细回想记忆里飞扬的尘土、破碎的身体、和□□残屑,这些种种令他无法对着眼前的战场无动于衷。   “擒贼先擒王!”   叶修蹲了起来,把身影隐藏在树影中前后方转去,并示意黄少天跟他做一样的事情。   丛林的另外一边是旧基地遗址。   大概几百年前,这里就只是一片树林,百年古木生长在此处,几乎就要遮蔽天日,因而这里潮湿阴暗、不见阳光,有许多藓类植物与爬行类动物在此生存。帝国军初建时,伐木机、推土机把树林的三分之一生生变成了平地作为大陆东部基地之一——此为现在黄少天面朝的旧基地遗址。   据说那里曾是第一批魔物来袭时的战场,当时的战士们毫无准备,被这群天外来客打得措手不及。   黄少天想象不出来在那个导力才开发不久的年代,没有魔力,光凭弹药、枪炮、冷兵器,战况是有多么惨烈;亦无法估计究竟是有多大牺牲,换来了第一次剿灭胜利。他无从想象,只能跟随着叶修的目光,沉默地注视着现在已经残破不堪的遗址。   他们一边掩藏着行踪,一边朝遗址靠近。   随着他们的前行,丛林快要到了尽头,黄少天的视野也逐渐开明起来。   他们目前处在海拔比基地旧址略微高一点的山坡上,没有了高耸入天的古木遮挡,黄少天可以轻松把遗址的情况清清楚楚尽收眼底。   最前方的矮房子应该是旧址指挥部。   黄少天极目远望,觉得这房子一看就是年久失修的样子,门房上插了一个破了好几个洞的旗帜,隐约能看出来上面的图案是帝国徽记。他咂咂舌,觉得说不定等他们走近了,能发现这房子的墙灰稍微一动就能“扑簌扑簌”往下直落。中间很大一块空地,像是训练场,中央位置有个肉眼看上去非常可怖的巨坑,虽说看上去像是陨石坠落砸出来的,但黄少天知道,这八成是之前与魔物战斗时留下的痕迹。   黄少天按了按剑柄,听见身后一群乌鸦在树枝间穿过的声音。   之前一直走在他前方带路的叶修此时并未采取进一步行动,黄少天站定在他身边,偏过头去看他。   ——叶修总是挂着讥诮笑容的嘴此时紧紧抿着,神色肃穆地俯视着前方。   也许在这个男人年轻时,第一次看见这个有着华丽外衣国度下方已被深深腐蚀的内里时,会感到痛心、迷茫以及不知所措,他会自暴自弃地想,啊,这个世界居然是这个样子,根本不值得我去热爱并为之奋斗——可是,他终究无法违背自己的内心,对灾难熟视无睹、对民众袖手旁观。   他无法忘记自己小的时候,每日面对着繁重无趣的课业,挥刀、摔跤、跑步时,偷偷往他手里塞饼干的杂货店阿姨,早晨在道场偷看他并为他鼓掌的小男孩,冬日在温泉旁吆喝大家来喝热汤的旅馆老板——因而总会记得自始至终燃烧在自己心里,要守护这群人、守护这片土地的中二愿望。   也许最初叶修吸引黄少天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强大,像一座山一样不可翻越——可是后来,真正让黄少天爱上这个人的原因,是因为这个人有着和他一样,任凭世事欺人,都不会改变的赤子之心。   这颗赤子之心让他们不停挥动自己手中的武器,不觉疲惫、任劳任怨地终日活在生与死的边界。   “喂老叶!”   亲密的称呼顺口而出,一旦喊出了口黄少天似乎也没觉得有何不自然。   “这地方看上去一个人都没的,你为啥说那家伙会在这里?”   听见黄少天的称呼,叶修面部略微柔软了些许,他仍然注视着前方说道,“艾泽尔王子的言行说明他是个极为自负又极具掌控欲望的人。这种人会在事前做出周密的计划,而且愿意亲眼、在一个邻近的地方观赏事情如他所计划一般按部发生。他既然率兵想一举歼灭我们,当然愿意近距离的观赏他的敌人——我们,在他周密的计划下挣扎、死亡,然后无能为力。而基地遗址便是他可以指挥、暗中观察的最佳地方:第一,距离很近;第二,基地虽然长时间被遗弃,但有些通讯设备还是可以使用的,非常方便他对大局进行掌控。我们的反应都在他意料之中,这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   “他的想法都被你预料到了,明显你更厉害!”   黄少天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叶修的话,脸不红心不跳地表扬起对方来。   叶修本抿着的嘴在黄少天说这话的时候即刻咧了起来。   他转过头看了眼黄少天,对方也正好向他看过来,四目相撞——黄少天伸出手,在空中停滞了片刻,最后,轻轻为叶修擦去了他方才鼻尖上冒出来的缕缕汗丝,再紧紧搂了搂对方肩膀。   ——不允许除了自己的任何人说叶修的不好,连叶修自己也不行。   黄少天虽然失忆了,这一点,还真可是,一点都没变啊。    第 21 章   天亮了。   黄少天自苏醒以来一直生活在帕米诺高原上,自是没少见每一天清晨太阳初初升起的景象。其实在科技如此进步的现在,人类没少坐着飞船穿越几千光年到达别的星球、甚至另外的星系。可黄少天却觉得,即便他了解恒星自传与公转的本质、能计算出星系之间的距离,却仍然在每日看见太阳升起时从内心深处而感到震撼。   他记得他无数次躺在草原上看日出:天空是在眨眼的瞬间,被染红了一半的。而且染色的人显见是个调色大师,从深到浅、从酒红到亮橙,自下而上,最后一点点红末入了还微微有些暗的天色中去。帕米诺高原山峦迭起、连绵不绝,一层层红像是给高低不同的山戴上了圣诞帽子,他甚至仿佛能听见群山吵吵闹闹的嘈杂声,热闹得像是每天都在过一次节日。生命的初生让他心存畏惧,却不知怎的,亦让他从内心深处觉得寂寞。可能是因为这般热闹的一天开始,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他更像是一个旁观者,冷眼漠然地看世界从寂静中重新喧闹起来。   而此时。   他与叶修并肩站在空无一人废弃的校场,周围杂草丛生、房子破旧而灰败,眼前十年前留下的巨坑像是无底黑洞,要把人直直给吸引进去。在这么一个实在说不上好的环境下,他抬头迎接今日的第一缕阳光——这里海拔比不上高原,因而红色的光芒像是从遥远的一边渡劫而来,被层层消弱后,到达他眼底时已经不再凌厉,却是柔嫩得像初生婴儿的皮肤,一点儿也不刺眼。世界大概又要喧闹起来了,即使是在这看上去荒芜的地界,也有乌鸦、蚊虫、野草、古树,生命总是热闹的。   他竟觉得那阳光照进了他的心里,从左心房开始,血液把暖意运输到全身每一处。这一次他一点儿也没觉得寂寞。   大概因为,这一次,有一个人与他一起,迎来这代表新生的第一束阳光。   “少天,要上咯?”   逆光中他看见黑发男人面向他,声音虽小却坚定。   “哦!”   他眉眼弯弯地笑起来,提前一步跨到男人前方,向他伸出了手。   ——世界那么大,能找到能一路与自己并肩的人,多么不容易。   叶修推开并没有做任何魔法标记的指挥部木门,门的一角的蜘蛛网灰扑扑地抖落了下来。就在黄少天以为这里可能并不如叶修所猜想的一样有人时他听见有说话的声音传来。   “哟,两个人?”   这是个年轻男性的声音,带着些让人不舒服的尖锐。虽然他只短短说了这么几个字,黄少天却觉得他的话语像是一条冰冷的蛇,扫着尾巴慢慢绕上他的脖颈,充满了危险气息。   这个不大的小屋子里燃着大大小小不知道多少只导力灯,点灯的人也没有选择一般人常用的黄色导力灯——节能、护眼,而是选择了亮得让人受不了的白色导力灯。黄少天的眼睛习惯了外面天微醺的亮度,甫一接触到这样刺眼的光,忙伸出手臂来微微挡一挡,眨了眨眼睛,好一阵才适应过来。   木质的地板似乎有一定年岁了,两个成年男人走在上面“嘎吱嘎吱”直响。   这个房间不大,却因为几乎没有摆设而显得格外空荡荡的。这里大概从前做中间走廊房间作用,两侧都有门——不过他们不用去思考该选择哪一扇门,因为方才说话的人就站在他们正前方,背对着他们。   “但是来的人是大名鼎鼎的斗神,倒是可以理解了。”   那个人又开口说道,转过身来,正是艾泽尔王子。   “叶修、黄少天,隶属帝国五军特种部队,人称黄金搭档。三年前一次秘密行动后,黄少天死亡、叶修退役。”   这个有着皇族血统的人长了一张极为精致的面孔,眼睛深邃、蓝色的眼珠像小时候玩儿的弹珠那么剔透,鼻梁亦是很高,上面架了一副金丝框眼镜——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个可以战斗的家伙,倒是被大家戏称为“无敌军师”的肖时钦有几分相似。   叶修微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经年未见,殿下倒是越发斯文了。”   他看似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重重地咬着“斯文”二字。   “呀呀呀,怎么这么客套。”艾泽尔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框笑了起来,“我记得从前在皇宫里见到斗神与剑圣的时候,似乎没有这么疏离呀?虽然说不上亲近,但也算得上熟悉?”   他掩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饶有兴味地打量像发现了猎物的小豹子一般警惕地弓着身子的黄少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似乎还是和剑圣一届从微草毕业的呢?”   叶修皱皱眉,他清楚这位再怎么神通广大的殿下应该还不可能知道少天失忆的事情,但是这种挑衅让他心下很不舒服,下意识地就想站在黄少天面前,挡住敌人不怀好意探究的目光。   然而黄少天却是先他一步站在了自己面前,若有若无地遮住了他。   压根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的剑圣大人一把拔出了自己的“夜雨”,横在自己胸前,“谁耐烦和你这家伙叙旧,我可不记得我一介平民,与高高在上的王子殿下有什么交情。收起你虚情假意的嘴脸,要上就上,磨磨唧唧得像个娘们似的!”   艾泽尔的目光在黄少天与叶修两个人身上打了两个圈,无声地咧了咧嘴角,“我这不是遵照剑圣大人最喜欢的套路打招呼吗?听说您最喜欢和人讲话了啊?”   他拍了拍手掌,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从墙壁的另一边传来,像是软体动物在地板上摩擦的声音。   “既然你们也不想寒暄,我们就直迎主题如何?为了奖励你们两个人单枪匹马就来找上我,并且猜到我可能在的位置,那我就为你们打开魔煌城的大门吧——请你们尽情地享受魔兽们的欢呼!——至于要杀我?”   他轻轻笑了声,似乎是说到了什么非常可笑荒谬的笑话。   “等找到我再说吧。”   艾泽尔不知从何处拿出了孙翔曾经提到的沙盘模型。那个不起眼的死物在他念念有词之下发出了暗黑色的光芒,缓缓从他手掌中心浮起,悬在了半空中。他整个人被这犹如深夜夜色的黑色笼罩起来,霎时他的身影便随同那片黑色一起消失了。   “靠!”眼前的这一切太过于匪夷所思,黄少天提起剑往前一步,朝艾泽尔消失的位置挥了两下,却只听到了气流被切割的“哗啦啦”声音。   “没用的。刚刚那只是他的幻象,用使魔做出来的,他本人不在这里。”   叶修环视了周围一圈,在看见左前方角落,从墙壁开始蔓延到地板已经开始缓缓扭曲时,面色不由得带上了一丝凝重。   “从一开始我们踏进这里开始,就进入了他的结界——接下来可能我们要面对很不妙的情况……”   他的话音未落,方才只是在角落里的空间扭曲已经转眼扩大到了整个房间,他和黄少天两个人被一股不可抗力卷了进去。   一阵飓风带着他们落地,黄沙扑了二人一脸。黄少天没有经验,没有闭紧口腔、屏住鼻息,因而大量尘土、砂砾呛进他的呼吸道,让他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他难受地用剑撑住地,自己则弯下腰去。大概因为过去三年过得太过于养尊处优、没有烦恼,呼吸的高原空气也干净得奢侈,这突如其来的恶劣境地让他的身体过于敏感。他有些懊恼自己没用,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想要疼痛取代停不下来的咳嗽。   直到他落入了一个不算太温暖,还有点硌着慌的怀抱。   一双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背后拍着,大概手的主人也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下手下得特别没轻重——根本一点用都没有,反而让黄少天更加难受了。   但他的咳嗽却奇迹般地停了下来,沙土黏在鼻腔、喉咙的不适居然会因为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动作消失得干干净净。黄少天有些尴尬,但也不扭捏,直起身来用呓语一样的声音大小向人道了声谢。   叶修见黄少天似乎恢复了正常,方打量了下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   他们站在一座看上去非常老旧的古堡面前。   这座古堡极像中世纪的罗马式建筑,由三个大小不一样的半圆拱形顶分建筑构成。中间的最大,显然是主要建筑。古堡由石块砌成,看上去很有些岁月——有些砖石被风雨侵蚀,留下了一道道肉眼可见的裂纹。从墙根边侧去有墨绿色的青苔缠绕上去,直直长到了古堡半腰处的窗户上。因为苔藓蜿蜿蜒蜒长着,并不成形状,所以远远望去,一点美感也没有,倒像是就放过期的奶制品上生出的青霉。   而四周光秃秃的,既没有树木成林,更别提什么湖泊瀑布,连枯草都没见到一根。叶修狠狠踩了一下脚下的土地,硬得不像话的干裂土地,活像是被炙热的阳光烤了上百年。   这种情况,他们好像除了进这座可疑的古堡外,并没有其他选择了。   而此时觉得整个人舒服不少的黄少天也抬起头来观察周围的情况。他瞅着叶修像个小孩子泄愤似的狠狠踩了光秃秃的土地,觉得挺好玩儿,心里因为蓦地来到陌生地方的紧张也少了几分,咂咂嘴开起了玩笑。   “老叶你还真是个妙人!踩一踩可以根据土地硬度判断出来这是哪里?看不出来你这人居然还这么有地理常识?“   叶修居然也配合他说笑,他摸摸下巴,朝黄少天挥了挥手做了个驱赶的动作。   “小孩子一边去,没看到老夫正上观星象,下量黄土,以确认我们是在何方吗?”   ——大白天的,哪来的星象。   黄少天正要回嘴嘲笑对方睁着眼睛说瞎话,却见叶修收了嬉笑的表情,正色道,“我们恐怕被那家伙吸进他手里那个沙盘里了。”   “可是他不是说让我们去找他。他自己也能进入那个……呃,沙盘?”黄少天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怎么想也觉得很奇怪吧,自己进入,可能是自己创造,的虚拟世界中去?”   叶修没急着回答黄少天的问题,视线又在周围绕了一圈后,迈开步子朝古堡大门走去。   “你不觉得这里给人感觉……很不对吗?”   黄少天收起自己的“夜雨”,从腰间另一侧拿出导力枪,双手拿着枪立即跟在了叶修身后,两只眼睛灵敏地扫来扫去。   不在意对方是否会回答,叶修指着地面,“这个地极为干旱。”   然后又指了指前方古堡,“而墙壁上的青苔是只能生长在潮湿阴暗的地段的藓类植物。”   “两个相互矛盾,绝不可能同时出现的现象出现在了同一个地方。”   黄少天这回倒是接得挺快。   叶修点点头,“你可能不记得了,在导力物理课上——这是微草学院的文化必修课,应该有提到过,导力魔法虽然被称为魔法,但实际上并不是上古世界传统意义上的魔法,最大的表现就在于,导力魔法并不能进行创造。”   他与黄少天一步一步已经走到了古堡的入口处,“也就是说这个沙盘模型内的东西不会是凭空创造出来的。看这情形,我倒觉得这位王子殿下拿了一种上古秘宝——我也不太清楚那玩意儿具体叫什么,约莫是我以前在哪本古籍中翻到过——用途就是可以将无论体积再怎么庞大的事物收容在其中。你可以理解为一个百纳口袋,虽然只有一点点小,却可以装进一百只黄少天。”   “哦。”   黄少天干瘪瘪地应了一句,已经不想去问为什么形容自己的量词会是“只”这种事情。他本来就是极为聪明的人,叶修略微一提,他马上就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所以说很有可能这古堡和眼前这块空地分别来自大陆两个气候完全迥异的地方,被他收容进这个容器,拼凑出了这样一个空间——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道不是直接装一整块土地更为省事吗?”   “大约是这样更适宜他的那些宠物们生存升级吧。”   叶修轻轻用“秋叶”一晃,眼前看上去还挺厚实的大门“哐当”一下倒了下去,扬起了大量灰尘。不过这次叶修挡在了黄少天前面,避免了他过多吸入灰尘。   叶修从身上解下来一颗红色的珠子,往前一扔——空洞洞的古堡大厅便亮了起来。   “我们不用关心他这么做的意图。”   叶修握紧了自己手上的刀,戒备地看着一起向这边涌来的七七八八的魔兽,“我只是觉得。既然这里是由来自两个空间的地块组装而成,那应该是会有两个出入口——刚才我们从外面的连接口进入,那么我们现在就应该从古堡里找到另一个连接口——那个狡猾的家伙应该就在另一个出口等着我们。”   等着活着走出魔煌城的两个人,或者是两具尸体。    第 22 章   黄少天还没来得及好好打量魔煌城内部,便发现他与叶修被一大群、至少有几十只对的小体型的魔兽包围了。   虽然通常情况下,等级高的魔物普遍体积较大,但这也并不表明体型小的魔兽会比较容易对付。   至少黄少天看着围着他们二人的蜘蛛、老鼠、蜥蜴以及蛇变异而来的魔兽,没由来地觉得头皮发麻。倒不是他怕这些生物——堂堂剑圣正气护体,区区些活在黑暗潮湿地段的蛇虫有什么好怕的,可眼前这些并不是普通的软体动物、冷血动物,它们身上带着一股令人本能感到厌恶与恐惧的煞气。   黄少天深吸一口气,左手握枪,右手则拔出了自己的剑。   “少天,”旁边人的声音镇定得与平常没什么两样,如果仔细听还能听出来一点兴奋之意,“要不要来比比谁解决的敌人数目多?”   叶修的“秋叶”已经出鞘,站在魔煌城底部,面朝左侧。他们二人中央前方有一个巨大的圆形大盘,像是旧时东方的八卦图,此时被神秘的紫色雾气所环绕——显然是被施加了结界,并且是灵子密度很高的结界。   至于周围的环境。   虽然建筑外表像是罗马式建筑,内里装潢居然是典型的哥特式——这个诡异到了极致的地方似乎无时无刻不在说明它的矛盾。他们身处的大厅,四周隔几步便有似乎看不到头的束柱,微弱光线下也能隐约看见柱子底部描绘的繁复花纹。花窗紧闭着,由一种不太透光的玻璃做成,上面大概画着一些众所周知的圣经故事。左右两端分别有两个尖肋拱顶,却并不是两条常常回廊的开始——魔物就是从这两端源源不绝地涌过来然后把二人包围。   黄少天忘记了自己刚才还在平息突如其来的恐惧心情,直接向自己面朝的右方连续开了几枪,正中目标后才得意洋洋地回答叶修的挑衅,“还用得着比吗?”   ——真是不公平,聪明人做起温柔地安慰与激励恋人这种事情来,都能做得比旁人更加漂亮、不着痕迹。   这种小喽啰对于二人来说解决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黄少天一边游刃有余地挥着剑,剑风扫过,立刻眼前倒下三只毒蜈蚣,另一只手握在扳机上,一有魔物想要靠近,两发导力弹立刻准确无误地像它靠近——同时,他居然还能不忘了计算二人脚下魔兽的尸体。   他数到二人脚边分别是他二十四只、叶修二十五只时,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已经铺满了一圈魔兽的躯体,大厅也因此显得格外拥挤,倒是让这里的温度都上升了几分。他的这一边已经没有活着的魔兽、亦没有出现新的敌人,他环视周围一遭,正巧见着叶修不慌不乱地抄着“秋叶”朝着离他大约三公分的两只□□蜘蛛砍去。   叶修眼角扫到黄少□□他这边投来的目光,特意还把刀左右晃晃做了个花俏,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哟,看上去是我赢了啊。”   然而他话音还未落,黄少天已经用导力枪瞄准了看上去已经是叶修囊中之物的两个家伙——两发导力弹带着长长的红色尾巴迅速分别射中两只魔兽,敌人迅速倒在地上,久久不散的尾弹烟雾像是耀武扬威似地经久不散。   “是我赢了!”黄少□□叶修挤挤眼睛,卖弄地把手中的枪扔上天转了几转又回到手上。   也因此他没看见自己背后有另外两只□□蜘蛛正在悄然靠近,它们背上的气囊已经鼓了起来,想必是已经生成了足够的毒液,随时准备靠近目标后爆炸——同归于尽。   “唉失忆真不是什么好事,看你把我以前教导你的都忘记了——”叶修一个幻步踏到两只□□蜘蛛身后,在它们气囊上轻轻划了两个十字口后,“秋叶”的刀尾迅速轻轻一扫,把那两只家伙甩到了他们正前方较远处的结界门前。“我说过,不要得意太早嘛!”   轰!   两只□□蜘蛛自爆虽然比不上高等级魔兽的威力,但也足以突破一般强度的结界。然而二人眼前的大门岿然不动。   叶修本也没想过靠这个强行炸开结界,因为只是看着前方无所谓地挑挑眉后,立刻走到黄少天身边,“我赢了哦,剑圣大人。”   “哼。”黄少天憋了半天闷闷地从嗓子眼发出个单字音,“是算你赢了!”他飞速看了眼叶修后又补充道,“但是这不能说明我比你弱!下次再比我一定赢你!或者我们直接单挑!我可不怕你!”   嘴上一副不服气并且要再继续大战三百回合的黄少天也心知肚明现在不是比试较劲的时候,正打算迈开步子向前走到结界处,却听见身边叶修低低说了一声。   “嗯,下次再大战三百回合!”   叶修有限的三十多年人生中,已经经历了太多普通人几十年都不会见着的生离死别、尔虞我诈。虽然军人的世界应该只有黑与白、最多还有血一般的红色,可是他的出身、他所站的位置注定使得他早就不会单单只凭借“好”与“坏”来判断一个人或是事物。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世界大多数人都身处在一个灰色地带,纯黑与纯白只存在于童话之中——现实中的白雪公主可能是个只会用眼泪来骗取同情的骗子、王子可能是个某个偏远地区蓄谋已久趁机上位的心机男,而皇后说不定只是个被爱情和谎言迷了双眼而被拿枪使的可怜人。   也因此,他从来不觉得,“承诺”是什么值得珍而藏之的东西。大多数时候这两个字分明就只是两个干涸无力的字,连空头支票都不如——它甚至都不是一张纸,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轻易就蒸发到空气中去再也看不见了。   所以从前与黄少天在一起,他吝啬于每一句类似于承诺的话语,而对于对方挂在口头的“下次”“以后”“一直”,他只是付诸一笑并不加以附和。他不知道黄少天是如何去解读这种小小的细节的,又是怎么在他一次次看似机智的回应实则逃避的行动之后,又张牙舞爪地扑过来的。   黄少天三年前的选择,是否也是因为没有看到叶修的全然信任而做出的选择呢?自己口头上干巴巴地说着“全然信任,并肩作战,把后背交给对方”,却连一个小小的“明天”都不愿意去应承,如何使人信任呢?   叶修看着前方,黄少天因他的话而顿了顿脚步,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如若他没看错的话,这家伙分明两颊都微微有点红了——居然有人说这种宣战似的话语也能百转千回说得像情话似的,然后又回过头接着往前走,这次脚步显然轻快了很多。   叶修低低笑了一声,赶紧追了上去。   说出口的承诺虽然蒸发到了空气中,却与你我所需要的氧气共存——是你我赖以生存的依靠。   “这结界怎么打开?”黄少天站在圆形大盘前,用“夜雨”的剑尖探了探,却被那团紫色以霸道的劲力推挡了回来。   “只有强行用蛮力。”叶修皱着眉,“这结界的灵子密度相当高,普通的导力魔法没有办法冲开它——况且我是没办法魔法的,你恐怕也不记得怎么用了吧。”   黄少天低着头没吱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叶修看了他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别去想些有的没的。你我合力没有问题的——更何况我可以短暂使你我力量增幅。”   黄少天有些莫名地抬眼望着他。   叶修倒确也没骗黄少天,精灵族可以使用短暂力量增幅五分钟,只不过这种能力的调息时间很长,也就是说,在使用一次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再启动——关于这一点,叶修也不是很担心,他隐隐觉得在打开这扇结界之门之后他与黄少天还有很长一段路才能走到另一个出口,他有足够长的时间进行蓄力。   他也没和黄少天解释,直接闭上眼睛默念咒语。   黄少天没发觉自己与叶修周围有任何变化,却觉得身体内源源不断地涌入能量,从头至四肢、再从四肢回流到心口处,他浑身被暖洋洋的热量所笼罩,可这种感觉一点都不像是在海边晒着日光浴的感觉,他反而觉得一点都不舒服。那些热量来得横冲直撞,大概是因为超过了他身体所能承受的最高负荷,汹涌得好似快要溢了出来。   “上!”   这时叶修睁开眼,退后了三步。   二人几乎是同时起步一跃:叶修飞身上结界的左上方,使出全身气力,劈开那层好像怎么也散不去的紫色烟雾,但也是仅仅一瞬,那烟雾被劈开来后又迅速回笼愈合——一瞬也够了,叶修的“秋叶”不客气地在圆形大盘上从左上角至右下角划了长长一道口子,最后落地在右方原地;而另一边的黄少天,虽然是初次,但亦不用他出声提醒,很快判断出来应该抓住的时机,“夜雨”的剑身从右上方刺进,一直到左下方才被拔出,黄少天气喘吁吁地提着剑——这次紫色真的消失不见了。   结界破了。   与此同时,黄少天感觉到他身体内方才让他觉得格外不舒服的力量也不在了。摆脱了那让人觉得不舒服的压迫感,他也有心情向前方望了望。   现在他眼前没有了挡住视线的东西。那结界被他们劈开之后也没有任何实质物体倒下,他们所站在的地方变成了尖肋拱顶的两端,在他们身前的赫然是一长得见不到头的、蜿蜿蜒蜒的旧式楼梯。   叶修擦了擦自己额头上因为使用增幅力量而不自觉生出的冷汗,率先向楼梯走去。   这楼梯的外围雕刻着神秘而复杂的花纹,像是古老家族传承下来的咒语或是族符,间或还装饰着华丽的宝石,这宝石剔透漂亮,五光十色的,竟像是才不久前被人擦拭过一般。这样的宝石如若装饰在少女的额头或是冠上一定都会让少女本来秀丽的容颜都增色不少,可是镶嵌在这里——暗色石头铸成的楼梯周围的花纹上,莫名只会让人身上起一阵寒意。   并且,尽管这楼梯外围修得漂亮繁复,黄少天与叶修脚踩着的阶梯实在是相较之下朴素得紧。根本就是光秃秃的石制板材平铺而成,上面还灰扑扑的,似乎是经久绝于人烟的样子。   黄少天没心情去思考这楼梯的异样,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四周,以便于如果有突如其来的敌袭——然而直到他们走到楼梯最上方,什么都没有出现。   楼梯最上方连接着的是一个并不大的六边形平台,地上铺着朴实无华的瓷砖,黑白相间,像是普通人家卫生间最喜欢使用的那种瓷砖,和这里浮夸的装潢格格不入。   平台正中央又是一个尖肋拱顶。   二人对视一眼,并肩走了进去。   黄少天没有想到进入后他们所看到的仍然是窄窄的走廊,铺着和方才平台上一模一样的黑白相间的瓷砖。作为一个幼年时也是在公爵家长大的人来说,黄少天并非是个没有见过大家族豪华古宅的乡巴佬,相反,他对贵族热爱使用的装潢格局有着一定认识和记忆,比如说,他们喜欢宽敞显得大气的、直通通而不是弯弯绕绕的走廊——而不是像现在他们所处这里的走廊。一眼望过去,很快就被生硬的拐角所阻隔视线,平白让人新增恐惧,这种视线被挡住的墙角,最容易被莫名袭击了。   但他们没有选择权利,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向前走。   这里倒是不需要叶修掏出照明结晶探路了,这些走廊虽窄,每隔几步墙上就有三角锥形的导力灯,灯光昏暗,但好歹聊胜于无,也足以让他们看清脚下的路以及目之所及的前方。   在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个拐弯口,解决了多少只在那里突然串出的魔兽之后,他们发现眼前的路断了。   叶修走前一步到断路的最前方,那切断口整整齐齐,一看便像是人为而不是意外。前方十几米处又有路可接着走,但显然这中间的断层不是他们可以跳跃过去的距离。   黄少天走到他身边向下一看,吓了一大跳大叫出来,“我操,老叶你快看这是什么玩意儿!?为什么在这种房子里还有类似于熔岩一样的东西?我们这是在火山口吗?!”他又定睛看了看,然后使劲拍了旁边人一下,“你快看,那中间降下去的平台如果升上来应该就能连结这个断层然后我们就能顺利过去了吧?”   叶修顺着黄少天指着的方向看去,瞧见了黄少天所说的平台之后没马上回答,摸着下巴四处张望起来。   他只是四处看看,行动派黄少天直接身体力行探路去了。   这么一来倒真让他找到了一个他们之前一路过来没有留意到的一个死角。大抵因为是个一望到头的角落,远看上去平实无奇也没什么东西,他们也就没有走过去仔细瞧瞧。黄少天这次过去,倒是发现墙壁一册有一个与背景色几乎混在一起的爬梯——长得就像是学校宿舍那种上下铺的爬梯,但是比那个稍微长一点点。   “喂!就你最懒了,光看看个什么劲!脑子再好用,腿不勤快有毛线用!赶紧过来,这里有个梯子!我先爬上去,然后你再上来,我们一起去看看上面有什么东西。”   “你悠着点——我觉得上面可能有什么厉害家伙守着——”叶修的话传过来的时候,黄少天正手脚并用麻利地爬上去,刚探了个头,就差点被一个像钢一样硬的东西砸中,仔细一看居然是蜘蛛的丝。他赶紧快速跳上高台,向左一个后翻,险险避过了这诡异的蜘蛛丝的攻击,才看清楚他眼前站着一只巨大无比的蜘蛛——显然那蜘蛛丝就是它扔出来的。   “啧,来了只大家伙啊。”这时叶修也爬了上来,掏出自己的ARCUS确认了一下眼前敌人,“基诺夏·赛纳克,非常厉害的蜘蛛。我们以前和它交手过一次,我记得是被封印起来,不知道这只是新的还是之前被封印的那只被谁放出来了。”   “我们上次解决这家伙用了多久?”这只名字特别拗口的巨型蜘蛛由于体型庞大,在这不大的高台上很难移动,黄少天嗤笑了一声,咬着他的剑柄,先是开枪创造了几秒烟雾,灵活地闪了身形,绕到了对方背后。   “谁知道呢?可能一个钟头?”叶修跃起来双手持刀发动“S”技——“炎之太刃”!   “我觉得我们这次能马上解决它呢?”黄少天的“夜雨”在他的快速挥舞下发出璀璨的光芒,他提了一口气,向对方的下肢快速连斩!   “人总是要进步的,即使是你。”   发着红光的“秋叶”与散着银光的“夜雨”分别被它们的主人收入手中时,叶修与黄少天落地正巧站在了一起。   那只看上去非常恐怖的大家伙发出垂死挣扎的最后一声嘶吼后,终于趴下,一动也不动了。   叶修与黄少天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捕捉欢畅的快意。   他们默契地举起手臂,轻轻用自己的拳头碰击了下对方的拳头——像他们无数次曾经做的那样。   直到你花了双眼、白了头发、再也挥舞不动那把剑为止,我都会站在你的身边,与你切磋、并肩战斗,然后对击双拳、对视一笑。   我所能想到的,我可以给你的永远。    第 23 章   二人并没有给他们自己留下过多的喘息时间,微微原地休息了一下,叶修便用眼神示意黄少天跟着自己,绕过了巨大蜘蛛的尸体。这家伙即使被砍了四肢趴着倒下仍然有两三个成年男性叠加起来那么高,直接挡住了身后的一个红色的机关——可能正是黄少天与叶修想要找的东西。   这东西长得并不高,大概只到二人的膝盖处,黄少天得躬下腰才能仔细打量这个虽然小却看上去格外精致的装置。   它像是一个放大版的座式地球仪,最底下是个圆盘下座,上方连着一个红色的球体,球体表面有着错杂的花纹,看上去没什么规律,一眼望过去甚至觉得像是小孩子胡乱的涂鸦。球体本身在缓慢地转动着,外围竟还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的神秘文字,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组成了一个又一个椭圆形,就那么笼罩在自行转着的红色球体外围——简直就像行星与它的环系统。   “还以为那高傲的家伙搞了什么高级玩意儿来,”叶修挺着腰,面露嘲讽地朝这装置踢了一脚,“也不过就是普通的物理属性装置。”   虽然黄少天神色并无变化,叶修也想起来黄少天应该不清楚他们曾经多次在魔兽的巢穴遇见这东西。他没有因此而显得不耐烦,但也没急着解释,而是拔出自己的刀,分别向文字所形成的四个椭圆形圈中间斩去。顷刻间,黄少天觉得他们所站着的地面开始晃动,他顾不得先让自己站稳,急急就向之前挡住他们前行脚步的断路处望去——地下的平台升了起来,恰好连结住了本来间断的路,衔接得一点缝隙也没有,好似一开始就是那样一条平整的路。   叶修此时边走才边向黄少天解释起来,“我们的物理格斗能力分为四种,分别为斩、突、射、刚。这四种能力通过从D到S五个等级来评判——虽然你这家伙导力魔法掌握的不是很好,但是你的格斗技能应该算是五军中顶尖的了吧——毕竟四项都是S是很难达到的标准。”   叶修走在黄少天前面,因而黄少天没有看见叶修在说这些话时脸上带着的温柔的笑意,像极了平时在家时严厉不上心的父母在外人面前说起自己家孩子的样子,满满都是与有荣焉的骄傲。   外人眼中的黄少天吵吵闹闹,可能会觉得他是一个浮躁而沉不下心的人。然而与他朝夕相处十年之久的叶修却深刻知道,这家伙有多认真刻苦。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平白得到、一蹴而就的。当然,有人生而比他人在某方面有天分,可能会有较强的记忆力、善于融会贯通从而可以利用更少的时间做到他人能做到的事情——可这并不代表,天才不需要努力与汗水。幼时的神童最终泯然众人的例子似乎从千年前起就不少了——天才能比常人从小能更早体会到世间的恶意中伤、与众不同的孤独,因而需要更加坚韧的内心去努力付出。同时,往往他们的努力付出之后得到的成果还会被人视为理所当然而加以冷嘲热讽。   坚韧得有时甚至让人觉得略微固执的内心,才是黄少天最独一无二的宝藏啊!   “刚刚我们瞧见的那种类型的装置需要利用对应的格斗能力进行破击。比如说刚刚需要的就是A等级以上的“斩”来破解这个装置。很有可能在未来路上,我们还会遇到对应其他格斗能力的机关来开通被阻断的道路。”   黄少天露出沉思的表情,似乎面有困惑。叶修显然已经猜到了他的疑问,不用他开口便直接回答道,“至于怎么判断对应的属性。最开始的时候,我们是使用ARCUS。它有机关装置相关芯片,记载了所有我们已经遇见过的各种机关装置——如果我们正巧碰见了个从没见过的,那没办法只能靠经验啦!可不能一个个试过去,因为如果第一次使用错误的格斗技巧突破,装置便会自动销毁,我们就再也打不开了。像这种情况我们就只能考虑做一双翅膀飞过去了。”   叶修一本正经地说着笑,摊开手做了一个遗憾的表情。   这次叶修先于黄少天爬下直梯,他站在梯脚等待着对方一步步从上至下,直到双脚落地。   “你刚刚说了我的……那你的格斗技能呢?”   黄少天轻巧地在离地面还有一米左右距离时双脚一提,面朝叶修跳了下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抓了满满铁锈的双手,一边嫌弃地对拍着妄图让双手恢复干净清爽,一边直跺脚抖落可能粘上的蜘蛛毛发。   “我?”叶修伸出手在黄少天外套上拍了拍,觉得是徒劳后悻悻收了手,“虽然我不用导力枪——但并不代表我的技术不好哦!”   他笑眯眯地答非所问,黄少天抬头看他一眼,做出一副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赶紧抖了抖的动作。   小插曲过去得很快,二人很快整理好自己,收起说笑的脸,重新踏上了探索魔煌城之路。   破解机关、与中小体型的魔兽作战、偶尔二人再拌拌嘴,黄少天在这压抑空间里走着竟然也不觉得惶恐不安与孤寂难耐。他甚至在一次次战斗中隐约回忆起了自己一些相关的战斗经历,迅速根据现在已经有的经验总结出一些属于他本人的技巧。   现在他已经不再莽撞地见到魔兽后提剑上去乱砍一气,而是懂得隐匿自己的气息,出其不意地绕到魔兽背后,给毫无防备地对方一暴击——黄少天从前最擅长的作战方式。   叶修最开始还尝试着出声拐弯抹角提示黄少天一下以便于让对方更快回忆起自己的技能和作战方式,后面干脆让他自己去摸索——这丫完全不需要他担心,失忆不失忆,都是那个越战越勇不知极限在哪里的黄少天。   这样一路下来他们终于走到了类似于尽头的地方。   他们眼前已经没有路了,而是两扇看上去格外厚重的大门。   这大门非常的奇怪,看不出来是什么材料的——虽然是红木的颜色但却显然不是木质的,摸上去比木头更为坚硬,并且还散发出熔岩湖一般的热度。门上有斑驳的红痕,细看居然还有热流在汩汩滚动着,从门的一侧流向另一侧,蜿蜒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图腾。   “啧啧啧。”叶修眼神闪烁了下,却什么也没说,用刀柄碰了碰大门,“做成这种样子但是又没有结界。”   他直接避开热流用手推开了门,“还真像是会做表面功夫的家伙搞出来的东西。”   黄少天没急着跟叶修走进去,却是皱着眉上下打量了因两扇门被从中间推开而破坏不成形的图腾足足一分钟,直到前方叶修发现他并没有跟上,停下脚步回过头望过来。   黄少天这才摸了摸后脑勺,一副“什么都没有”的表情感叹道,“这门做得还真是精细,和这地方粗制滥造的地板完全是两种画风。”   叶修眯着眼听黄少天打哈哈,也不想揭穿他。   二人便谁也没提起那古怪的图腾,沉默着达到了前方的圆形大厅——中央赫然有一个方形的升降台。   他们俩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叶修轻轻摇了摇头,他们立刻分开各自朝两旁跳去空出了中间的地方——说时迟那时快,大厅中央出现了一只全身通红、体型巨大的人形幻兽,正正好好挡住了去往升降台的路。   ARCUS无法显示眼前幻兽的资料——看来这是一只新型的、他们从未遇见过的幻兽。   现在无法使用魔法进行情报分析的叶修略感棘手。他从来都是以掌握情报为先、然后再针对性进行战斗的人,并不习惯盲目似探索。他朝向黄少天那边望了望,后者正半蹲着一副等待先前冲刺攻击机会的样子,而他腰上在他们临行前匆忙新配置的ARCUS正熠熠闪着光。   叶修闭上眼,回忆他们离开时他从仓库里拿走放在黄少天目前使用的ARCUS里的结晶回路,正有幻属性的“情报分析”。   他暗自捏了捏自己的手心,似乎在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后,又睁开了眼。   这么一愣神的时间,眼前未知能力的强大对手已经吟唱完了它的第一个魔法——火属性的“千阳新星”!   被召唤出来的炼狱一般的业火霎时在这个圆形大厅蔓延开来、而后熊熊燃烧起来,像是要把一切都要烧为灰烬一般的气势汹汹。火苗上下串着、无孔不入,刚开始铺在地上的地毯只是被灼了几个小洞,不消几分钟,就慢慢扩大——最后红色的地毯被同样红色的火焰所吞噬,只余薄薄一层灰烬在地上,微微一阵风就能把它们吹散。   黄少天感觉到魔法的火焰卷上了他的一角,化成了无形的箭一次次从他身上擦过,留下没有痕迹的痛楚。他只好飞快舞动“夜雨”,快速飞转的利剑变成了一圈屏障,能帮他抵挡些许的火焰魔法。   而另一边的叶修瞥到黄少天这边尚且没有问题后,咬住自己的刀鞘,双手握住“秋叶”,把自己的气力沉于身体下方——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气沉丹田,然后方用近乎影一般的速度走了个弧形,同时刀狠狠劈过所到之地。   弧影斩!   青色的刀影走过成一个巨大漂亮的弧形,将整个大厅生生划割成了两半,也因此从中间起驱散了火焰,那“千阳新星”没有燃烧至五分钟便被叶修强行破除。   他与黄少天也因此得了些许时间可做一些布置。   叶修一个跟斗翻到黄少天身边,拉过他,声音急促还犹带了些因方才剧烈动作后的气喘,“现在需要你吟唱魔法。”   他握住黄少天的手取下他腰间的ARCUS,并把ARCUS放在对方手心后,把自己的手覆在了上面。镶嵌着空属性核心回路的ARCUS闪着温柔的黄色光芒,不知道是不是黄少天的错觉,他觉得那范围很小、氤氲不清的光,在叶修覆在他的手掌上时一瞬间放大,把两个人都温柔地包裹了进去——简直就像深夜酒吧一角的昏暗灯光下,嘈杂的背景远去,整个人都要醉了一般。   “你照我说的做。”叶修的声音虽急,但是却轻柔像是怕吓到什么似的,“你先闭上眼睛,能感觉到有一股灵力,随同你的血液在你身体里流动——这股灵力非常安静,你可以想象是一弯月亮下流淌的小溪。”   黄少天顺从地闭上眼睛。   他身上慢慢开始聚拢一阵银黄色的气流。   叶修于是又接着,“跟着我念——”   银色的细微光束像是流星一般飞速地从他们所在之处划向敌人,然后在对方身体上“砰”一声炸裂开——并不具有攻击性,仿佛是深夜被挑了一下的灯花那么轻描淡写。   “叮。”   二人的ARCUS同时响了起来。   魔兽图鉴更新。   叶修翻到了最新一页。   亚格纳加恩——生于火焰、回归火焰的幻兽,体内燃烧着源源不绝的业火,使附近的敌人一瞬间就蒸发。   物理防御弱点——斩与突。   魔法防御弱点——无,相较而言幻属性魔法会较之其他种类魔法更为有效。   “我们注意点打断他的吟唱——这家伙的火属性魔法都是最高等级,像刚才的千阳新星,我们或多或少都会受到伤害。”他说着扫了一眼黄少天手臂上的黑色痕迹,“我们现在还得保存体力,还有你的灵力,之后好去解决那家伙。所以你别太拼了。我们是两个人一起战斗啊。”   “我当然知道我们是两个人在战斗。”黄少天奇怪地看了说这话的叶修一眼,“如果你不在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对付这家伙呢。不过你别误会,我可不是在说因为你比较强,只是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需要你提醒一下罢了——等到我全都想起来……”   “就不需要我了?”   叶修危险地挑了挑眉,心里倒是颇为轻松——失忆了的某人可比之前坦率多了嘛。   “我可没这么说。”   黄少天好奇地翻来覆去看了看自己手上体积虽小,但似乎包罗万物的ARCUS,把它又重新别回了腰上。   “我是想说,谁强谁弱还说不定呢!我就不信从前时候我俩pk,难道总是你赢吗?这不可能吧。”   “确实不是我一直赢。”   ——只是大多数时候是我赢而已。   叶修察觉自己的蓄力已满,便准备使用自己的S技给亚格纳加恩一记猛攻,尽量快速解决掉这只大家伙。   “少天你还记得S技是什么吗?”   “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黄少天披着幻影之风,无师自通地消除了自身的气息向魔兽而去,叶修只听得见他的声音从前方遥遥传来。   “蓄力之后使用的物理战技是吧?我有听乐乐提起过。”   “所以你也知道该怎么用?你还记得自己的S技是什么吗?”   黄少天的S技“洸刃乱舞”是与他本人格外相配的一个战技:剑刃因高速转动挥舞而形成了多了重影,多重剑光极尽锋利,能将敌人定在原地进行连续斩击,打得对方毫无还手之力——简直就像黄少天本人说垃圾话的时候,句句带有感叹而不间断,说得对方没有还嘴的地方。   “难不成还得用你提醒?”   隐藏身形的黄少天撇撇嘴对叶修的话题表示很不满,因而一边高速隐匿行动,一边向看不见他人的某人比了个中指,顺带拉下自己的下眼皮对他翻了个白眼。   反正就算叶修看见了他也没空做什么,他此时已经启动了自己的S技“终之太刃”——“秋叶流”的终极奥义,他手上的“秋叶”刀仿佛化作了黑夜里的第一束朝阳,锋利地隔开了无边的黑暗,为天际带来破晓的曙光。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他的S技并不总是留在最后爆发时候对敌人致命一击,而是一旦蓄力完成后便尽量在战斗最开始就使用——越是难缠的敌人越难打开局面给它第一击,而最锋利的刀刃就要做到找准时机,划下第一刀,为后来的连续攻击打下基础。   于是他的刀刚落下,人形幻兽刚刚晃动了下自己庞大的躯体,伤口刚刚割裂开来,血液都还没飞溅出来,黄少天已经走到了幻兽的身侧——ARCUS显示对方防御最为薄弱的地方,枪起一阵烟雾。   叶修听到枪响,虽然没看见黄少天人影却也朝那个方向撇了撇,微微一笑后,刀锋一转,向亚格纳加恩的眼睛处欺身而去。   黄少天打断了敌人的吟唱,硝烟散去,他也正好看见另一方叶修的刀突向幻兽的眼睛。他转了转眼,觉得现在正是丢出自己的S技的好时机,说不定恰好能和叶修一起,了结掉这只魔兽。   叶修与黄少天同时收起了自己手上的武器。   检查了自己与恋人身上的擦伤,发现都并不严重——二人损耗并不大之后,叶修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们一起望向了升降台。   阻挡他们道路的幻兽已经变成了紫色的灵子气体消散在空气中,他们的目光可以畅通无阻地到达可以送他们上去一层的升降台——将把他们送往未知的、危险的未来。   “喂,叶修,”黄少天见对方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禁不住去拉住了对方的手然后向前方走去,“我怎么觉得,自从遇见你之后我一直都命悬一线的处境下呢?你看吧,过去三年,我虽然没有记忆,但是每天过的生活就是躺着晒太阳、遛遛狗、骑着马跑跑,就算要锻炼,也不是这种程度的,而是小炼怡情——喂你笑什么!”黄少天喋喋不休地看似抱怨实则撒娇,一转过头就看见身后被自己拉住手的那人乐不可支地晃着头。   “没什么。”叶修见黄少天不满地瞪他,立刻换上了一张面无表情的死鱼脸。   黄少天见他不愿意说也不强求,嘴里骂骂咧咧地却没有松开手。   叶修低垂着眼,目光胶着在他们紧握着的手上,嘴角又忍不住勾了起来。   ——虽然危险,但是你甘之如饴不是吗。    第 24 章   还有两层。   魔煌城第一层与第二层差别并不大,仍然是曲折多转角的走廊,铺着黑白相间的劣质瓷砖,墙壁上间或装置着导力灯,拐弯处有一两个落地窗户。大概因为现在所处海拔比之前在一层时高了许多,此时窗外血色的天空映射在了窗户玻璃上,而走廊的墙壁本就是暗红色,此时与那血色联接成一片,简直像那高高的红色监牢之墙,沾满了逃犯的鲜血因而显得更加难以翻越与征服。   因注意力高度集中,也为了保存快速消耗的体力,黄少天与叶修二人没再说什么俏皮话,很是沉默地走了一段路。   枯燥地前行,时刻要注意四周潜在的魔兽,然后起刃、收刃,寻找路上可破解的机关,以连结本断裂的道路。   然而黄少天却没有觉得这样的一条路有多艰难。   他记得自己幼时父亲还尚在人世的时候曾经告诉他与哥哥:人生这条路,最开始是一条宽敞的明亮大路,此时可以有许多人与你们一起并肩走、嬉笑打闹、亲密无间。然而越走到后来会发现路越窄,直到走进森林,走上只容一人的荆棘小路。从此之后披荆斩棘、遇敌杀敌都只有你一个人,每个人都需要专心看着自己眼前的路——人生终究是一个人的人生。   那时的哥哥与自己一定没有听懂父亲这些话的无奈与寂寥吧。   他们根本不耐烦听父亲更像是自语的话,一定左耳进右耳出,父亲话还没说完就被窗户外的小伙伴呼唤出去玩球去了吧。   黄少天想,如果当时他没有着急拍拍屁股溜走,是不是还能听见接下来的话?   他一定会说:但是就如同他遇见了母亲,他的孩子们也一定会遇见那么一个人——那个人不必有多么温柔、不必见证了你所有蹒跚成长的过程,但是她/他有与你差不多的见识、都在心底描绘了同样的未来蓝图。如果遇见了这个人,一定要坑蒙拐骗把她或他拉上和你的道路上来。   然后呢。   然后就像现在,即使没有牵着手、即使不去扭过头看,黄少天都知道那个人就在自己身边,维持着与自己的步伐差不多的行进速度,沉默地踩过一地的尸体、爬上爬下直梯,最后站在了第二层终点的大门口。   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去探究过去的自己是怎样爱上眼前这个人的,更不必执着于不知道会不会回到自己脑中的消失的记忆。   说不定自己本来就不知道爱为何而起。   难道不应该是灵光一现、自己拍了自己大腿一下——啊,就是这个人了,这样的感觉吗?何必一定要为自己付出的、得到的爱去找一个荒唐的理由?   我们在太多的地方执着于因果,而爱情,兴许本来就是没有因果的。   二层终点的门上仍有与一层终点门上一模一样的图腾。这次叶修与黄少天都没有停留,熟视无睹地推开门进去了。   这里等着他们的是另一只火属性的幻兽。这次不用叶修提醒,黄少天驾轻就熟地扔出情报分析魔法——史尔特尔,主宰火焰的亚人魔物,以超高热的火制作出的剑为武器,能使钢铁沸腾。   其实掌握好战斗节奏,注意打断高级魔法、避开物理攻击后,两个人合力收拾这种幻兽也不算特别地难——更何况,黄少天发现幻兽所释放的致使不良状态的攻击都对他与叶修无效。偶尔一次可能说明自己运气好,或者是这种攻击所带的附加不良状态只有不到100%的施加机会。但是,黄少天分明没有一次被加着了不良状态,譬如中毒、昏厥、睡眠等。   这种好用的金手指一定是某人搞出来的。   “想什么呢?专心点啊你。”叶修帮不知为何略微愣了下的黄少天挡住幻兽从右边斩来的火剑,没好气地腾出一只手来敲了某人脑袋一下。   不知怎的黄少天想起了那颗自三年前就一直被他带在身上的平淡无奇的像是小石块一样的东西——他现在知道这是一块已经被磨平外部光泽但还能使用的结晶回路。   这次出发前叶修帮助他准备装备,特意问起了他有没有印象一个指甲盖一般大圆形的固体,得知就在他身上一直带着时虽然还是一副没所谓的样子,黄少天却觉得他心情分明好了几分。叶修把那块结晶回路要了过去,也不向他科普一下这是做什么用的结晶回路,就拿到地下一层的实验室偷偷摸摸“乒乒乓乓”了好一会,最后把那东西放进了黄少天新配备的ARCUS。   ——虽然知道这人不会害自己,但是果然还是好在意啊。   “嘿黄少天!”虽然黄少天已经回了神,用枪打落了好几柄飞过来的焰之剑,但显然仍然是一幅心事重重没有完全集中注意力的样子,叶修也猜不到他的好搭档这当会居然在分析一个无关紧要的结晶回路,只好试图从其它方面着手让黄少天更加集中于当前战场,“关榕飞帮你改造了你之前的迫击炮,我帮你带出来了,你要不要试试看?”   黄少天闻言忙看向了叶修背着的那个长条的包裹——果不其然,对方打开后,新型导力迫击炮出现在他眼前。   叶修似乎是想向黄少天演示如何组装这东西,可是战场上可没那么多空隙——敌人的剑像长了眼睛似的,携着好似燃烧不尽的业火,笔直地朝叶修所在之处刺来。他只好翻滚去另一个方向,从另一侧将甚至追着他过来的剑给反砍了回去。   史尔特尔被自己的火焰打中,发出了近乎冲天的嚎叫声。   黄少天压根不需要新手教程——事实上他也不是新手了,他摸上有着金属光泽、毫无温度的炮身,立刻三下五除二安装好了据说本就是他的东西的改良版。   轰。   导力爆破弹按照既定的弹道,抛出了一个极高的弧线,方落在魔兽的头部。不知道是那只幻兽本身的火焰亦或是导力炮的碎片,总之霎时间尘硝飞起、烟雾散开,整个空间变得灰蒙蒙的。   “怎么样不错吧?加大了射程。而且可以与你的ARCUS联网,读取信息从而进行智能追踪。”叶修即使在这样的烟雾中也能行进自由,他对着中弹的幻兽吹了声口哨,好心情地向黄少天进一步解释都“改造”了什么地方。   黄少天其实更想问问他有关结晶回路的事情,但他也是个拎得清轻重的人,眼见大家伙已经红血快不行了,他便也不再说话,配合着用烟雾掩盖身形只身连砍敌人的叶修,又一记爆破弹像魔兽最薄弱的小腿处打去。   结束了。   黄少天收起迫击炮背在了自己的背上,小跑至在他前方好一段距离的叶修。   对方显然也没急着要赶路,背对着他站在原地直到黄少天走到了他身旁。   然后两个人一起朝这一层的升降台走去。   “你刚刚在想什么?”   两人站在只有两平方不到大小的升降台上——这玩意儿上升的速度可比寻常电梯快得多,没有外围保护,也不稳,站在上面就只能看见周围的景哗啦啦飞速向下降着,而耳膜因海拔的迅速提高而嗡嗡作响。   这种情况下能听得见人说话才奇怪好吧。   黄少天腹诽一句,默不做声地看着不停远离自己的地面。   “哐当。”   三层到了。   叶修好似忘记了刚才问了黄少天什么话而对方并没有回答。他们又恢复了沉默前进的状态,似乎全部精力与头脑都用在了注意突袭的魔兽上面。   “嘿,我说叶修。”黄少天用枪“砰”了一下眼前需要“射”属性进行突破的机关装置,叶修禁不住缩了缩脖子,总觉得黄少天想要“砰”的是自己的脑袋。“那东西是不是你以前给我的?”   “什么东西?”   方才黄少天与叶修走不通的那条路尽头,是由一圈一圈中间有较大空隙红色环形组成的道路,这些环形上燃烧着熊熊业火,因而他们根本无法通过。   在黄少天的导力弹射中装置之后,那巨大环形居然轰隆隆转了起来,转了180°后停了下来,火焰散去,出现了完整的木制踏板——恰好是可以容两人并排通过的宽度。   “那个结晶回路。”   叶修想了好一会才想起黄少天说的是什么,他从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掏出自己的ARCUS,打开给黄少天瞧——空荡荡的结晶槽中只有一个是填满了的,装着一颗看上去格外普通的结晶回路。   “如果我说是定情信物你信吗?”叶修把它拿了出来,黄少天接了过去,放在自己眼前近距离观察——明明远看像一颗平凡的小石子,近看却微微闪烁着黄色的光芒。   “比我的好看。”黄少天咂咂嘴,把结晶回路塞回叶修手里,“有什么特别的作用吗这东西?比如说你每年纪念日送我一颗,集齐七颗之后可以召唤神龙之类的?”   叶修忍俊不禁地将ARCUS收起来,他们俩一起走上了巨大环形下方的木制踏板,“龙这种可怕又邪恶的古老生物,召唤出来做什么?”他瞧见黄少天不以为然地冷哼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些不自然地道,“好吧,如果你这么想要每年都收到定情信物的话,我会尽量不忘记的。”   ——剑圣大人明明是想看神龙好不好。   “没什么特别大的作用。”叶修又接着回答黄少天的问题,“只是特别适合有多动症的熊孩子,可以帮助他被不良状态侵扰——简直就是黄少天出门必备品。”   ——所以是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因为担心自己而专门做出来的东西,还专门做了一对。   虽然失忆后的黄少天与叶修接触的时间还尚不算长,但他已经习得了“叶氏语言自动翻译”技能。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作为一个虽然嘴巴讨厌、但是还是有一定浪漫细胞的家伙的男朋友,他自我感觉还不错。   第三层的尽头没有一、二层有着古怪图腾的大门,简单的一个尖肋拱顶,似乎在进行着无声的邀请。   前方的大厅已经没有了升降台——这建筑物统共也就三层,二人这的的确确也是到了头了。   穿越这个没有任何陈设、甚至没有幻兽看守的大厅,他们相安无事地走到了一个一环形楼梯前——与他们在底层所走的那楼梯完全一致。   “这样走上去?”黄少天站在楼梯的最下方向上望,楼梯弯弯绕绕的,他看得直头晕,“我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楼梯修成这样。就像那些烦人的钟楼一样,明明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还非要绕啊绕啊绕啊……”   “这也是旧时代人类的智慧你懂不懂。”叶修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开始爬楼梯,“我们沿着这个大概能走到阁楼上去了。”   “阁楼上会有你说的那个出口吗?”   “肯定是在上面。”叶修的语气不容置疑,“我们一路没有遗漏别的地方——所以不可能上面没有出口。”   黄少天努努嘴,没把“万一压根只有一个传送点呢”说出口,“所以我们会被传送到那家伙真正在的地方对吗?那家伙就像你说的其实就在基地旧址的指挥部,只不过他设了屏蔽结界,我们最早时候进去没瞧见那个能躲的家伙,而被他使魔做的幻影耍得团团转?”“事后诸葛亮”黄少天先生觉得他们真是逊毙了。   “你是不是在想‘如果我们早点发现这一点直接闯进结界,然后把那狡诈家伙掀翻就好了嘛,还搞出这么多事情来,费时费力’。”   叶修与黄少天终于爬上了魔煌城的阁楼天台。   这地方虽然狭窄,却意外地视野不错——想想也是,毕竟他们现在离地面也有高于三层楼房那么高了呢。   外面的天空像是被血水洗过一样,红汪汪一片,连空中一隅的太阳亦或是月亮、甚至是别的什么行星也是与背景一致的红色。可惜这不是日蚀景象,没有层云蔽日,于是红色的圆盘就那么大喇喇地悬在高空,像是在俯视着他们。   “我们站在时间的这一点上,未来是延伸出去的千万条线。我们可以通过现有线索进行判断、将未知的某些可能排除——所谓的进行一定情况下的预知。但我们确切是不知道未来的发展是哪一条线的。”   这段话开始得莫名其妙。   黄少天伸出自己的手,五指紧闭,他的手掌正好就能挡住那巨大的红日。   他反常地并没有用“我都知道啊我刚刚就是假装遗憾一下你居然没听出来吗”这样的话语来打断叶修,而是专注地努力透过即使紧闭仍有缝隙的手掌来看那轮红色的太阳。   于是叶修也自顾自地说着,似乎没有特意说给在听的这个对象。   “所以你不用每次都责怪自己没有做好什么事情。没有谁能完全避免意外的发生,并且未卜先知地为一切铺好路。”   他大概是在说给失忆前的那个黄少天听。   即使晚了三年之久。   “你一直都是我的骑士。”他微笑地转过头看着黄少天。   二十八岁的男人笔直地站在那里,单手放在窗框上支着身体,另一只手伸向窗外——动作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可惜这鬼地方没有风,若不然,一阵风拂过,吹起了青年的栗色发丝与一旁垂着的窗帘——多么像少女漫画的场景,即使是在这样一种环境中。   “这些年我也有在想或许是我太吝啬于表达自己的感情,特别是用言语。就那么推心置腹地与你讲一次似乎还不太能让你了解到我的感情与你的感情是一样的——我不想、不愿、不能失去你。”   叶修右手覆上自己的心口,他的心脏照常跳着,可能比平常要快那么一点,仿佛是在急切地想要宣泄它掩藏了许久的真实情感。   “所以你不要太苛求自己——特别是在意外面前。我们所要做的是,尽量守着我们的初心、保护我们想要保护的人与土地,然后——一起活下来。”   这时本看向窗外的黄少天也回了头,眼神毫不避让地、坦然地注视着叶修。   “我难得这么坦诚又肉麻一次,”叶修自嘲般笑了声,“所以我只说一次——以后管你会不会又脑子坏掉了什么,都不许再忘了啊——”   “我想要的骑士精神是,”   他拔出了黄少天的“夜雨”,两人的手一起握住了剑柄。   “我们两个人一起活下来!”   真是太过分了。黄少天心想,一边抚住自己小鹿乱跳的心脏,他感觉到自己的脸红得像是高烧到了40摄氏度,偏偏他还得装得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表白的某人这一刻,分明更像一个骑士啊混蛋。   “所以,一会的决战,你可别乱来像上次一样。”尽管黄少天压根不知道“上一次”是怎么回事,叶修也压根不打算解释。   他说这话的时候,他们身后的一个圆形法阵正发出诡秘的银色光芒,愈来愈亮——直到阁楼整个空间都亮堂起来,让人甚至忽视了窗外的异常红光。   他们二人同时转过身正视着法阵。   ——去迎接最后一战。   “我们都要活下来啊——贯彻我们的骑士精神。”    第 25 章   纵观这个星球上的千年历史,你总是能发现战争总是起源于那么几个原因,而再究其原因的根本——可不要相信历史书上所说的那些,那可都是些被胜利者粉饰过的虚伪至极的东西——不外乎两个字,贪念。   那么小两个字却似乎却是一个宇宙黑洞,能吸收进无穷无尽的人心——经年过去,这些层层叠加,最后的爆发仿佛能将一整个星系归于尘埃。   贪念往往源于最开始如针眼般大小的欲望。   人能没有欲望吗?   当然不能。   岂止是人,任何生物、任何种类都不会没有欲望。这整个宇宙的所有生物都依靠于食欲而生存,依赖于□□而繁衍,依附于知识欲而进化——大家都想生存、甚至想让整个种族长长久久地生存下去。   欲望本身是不存在对错的。   有的人因欲而得到了鲜花与掌声——譬如说我们的那些先贤,柏拉图也好、伽利略也罢,他们被铭记、被称颂,即使是在他们百年之后。却也有的人则因欲而……   比如说眼前这位。   艾泽尔正优雅地给自己戴上一尘不染、十分考究的白色手套,他翘着二郎腿坐在月白色背后雕花的简约宫廷椅上,旁边的圆桌上正放着印有紫色鸢尾花纹的一套瓷器茶具,茶壶加上配套的四个杯子,其中两个装了大概三分之二那么多的红茶,香味一点点飘进了站得并不远的黄少天的鼻子里,甜得发腻的气味令他有点作呕,以至于咳嗽了一声。   “看来‘妖刀’先生不是很喜欢锡兰红茶里加玫瑰香精呢。”   从黄少天与叶修自传送法阵出现起到现在,这是艾泽尔说的第一句话。   他似乎对他们到达这里并不意外,甚至评论也没有一句,气定神闲地仿佛只是和人相约一起来喝breakfast tea——更何况他穿着马甲与衬衫,袖口是旧法式的叠袖,一点也不是像要即将要和人生死相战的样子。   这人又接着啜了一口红茶,“我还以为两位男士都应该非常喜欢我选择的这种花来为你们送行呢——花语是爱情的花——多么适合作为恋人的陪葬。”   黄少天听了这话难得没炸毛、撸起袖管直接要和人干一架,却是点了点头,“借你吉言。这花是很适合我们,不过你的形容不太对——是适合做我们凯旋的纪念物品才对。”   与此同时,叶修抡起自己的“秋叶”扫向艾泽尔。   艾泽尔并没有离开自己的凳子,只是微微移动了一下身体——那动作精微又快速,黄少天与叶修都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动作,就只见到“秋叶”只恰好将方才对方手上的紫色小茶杯砍成了两半,然后它们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真危险啊。”优雅的王子殿下镇定地拍了拍手,遗憾地摇了摇头,“这么没礼貌可不行啊。叶修阁下,听闻您出身于四大公爵之家,竟也会像个平民似的对一天开始的茶会时间如此不敬吗?况且,什么都没有弄清楚的情况下就要决一死战——似乎并不是您一贯的风格呢?”   “这么武断地觉得我什么都没弄清楚,倒是很符合殿下您自视甚高、目中无人的风格哈?”   叶修乍一出手便知对方可能比他们之前所遇到过的任何一个单兵都有更强的敏捷度、可能甚至武力值,他也不懊恼没有一击成功给对方造成点困扰,暂时收起了自己的刀的同时不忘了向对方反唇相讥。   “你打算一个人挑我们两个?”   黄少天左右看了看,这大概是指挥部的会议室,墙壁上挂着一张古老的舆图——上面的字迹与图案都已经不大清晰,依稀能看出是整个荣耀大陆的版图。剩余便只有艾泽尔背对着的两台巨大显示器,似乎连接着一旁的ARCUS,房间里竟是再也无与这本来用途“会议室”相关的东西了——这里赫然被讲究的王子殿下布置成了他自个儿行宫的一个房间。   意识到这一点后,黄少天立刻让自己的目光集中在自己的脚尖上不再四下打量,“王子殿下对自己还真是信心满满,不知道结果是不是会如你所料啊?”   “我一个人对付你们二人绰绰有余,不需要借助什么外来的……”艾泽尔仿佛没听出来黄少天语中的嘲讽,“我是很想这么说啊。这样至少你们这对鸳鸯能死在一块也蛮好不是吗?”他的右手放在了一旁的圆桌上,手指不住地击打着桌面,“可是我现在改主意了。”   “那可真是糟糕——”黄少天一挑眉毛,左手已经按在了扳机上,对着对方膝盖就是一枪,“我也很想这么说。可是抱歉,我并不觉得你改不改注意对我们有什么影响。”   枪声一响,艾泽尔人影一闪,提着剑就到了黄少天身后——银色的剑刃抵在了他的背上,轻轻一划,正好在他所穿的黄色风衣背后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叶修一个刺步从左方突了过来,用刀狠狠挑开了对方的银剑。黄少天默契地一个转身,一枪打在了艾泽尔的脚下。   对方轻松地避过了这一发子弹,自己的剑横在胸前,格挡住了“秋叶”。   “啊呀啊呀,”艾泽尔戴着手套的手轻抚了下自己的剑,似乎在拭去浮尘,“两个人都是这么的没礼貌呢。”   “我们从来不对一个本来就不讲究礼貌的人讲礼貌。”叶修退后了两步,眼睛略微扫了一眼一旁的黄少天,确认对方并无大碍后,一只手用刀撑住地面,一副“如果你想谈谈那我姑且就听听”的样子,“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们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做了这一切吗?嗯?贵族的血都是高贵的?恩?平民则是可以被任意草菅的?”   “我从很多地方得到的信息是,你是个很聪明的人。我以为你是知道五百年前那所谓‘狮子战役’的真相的。”   一旁不明情况的黄少天没吭声,而叶修不知为何也没立即反驳——他总是有那么多理由去推翻任何人的任何一句话。   他们俩谁也没说话,仿佛约好了似的一起沉默。可能是在听基地那边加农炮的轰击声、战斗机的扫射声?抑或是只是站在那里,构建一幅画面: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坦克轰隆隆行进着,机甲兵缠斗在一起,有人被激光打中了再也站不起来,后方又有人举着枪、架着炮冲了上去。   “你不想复仇吗?你的种族也是那次事件的受害者。”   艾泽尔压低了声音,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叶修,像是吉普赛女郎在对看中的猎物进行引诱。   “我们可不像曾经的上等种族血族,野心勃勃。”   “那你想做什么?”艾泽尔像是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似的,张开双手大声地笑了起来,“保护那群可悲的愚民?保护那种——两刻钟前蓝雨城克兰三街与德玛大道交叉口的银行发生了命案,一个喝醉了的老赌棍开枪打死了三个银行职员和五个取钱的平民只为了抢走4000克拉抵赌债,被他打死的一名男子中正去银行取钱准备去买结婚戒指向恋爱了十年的女友求婚——有什么意义?”   他冷笑一声,左手转着他的ARCUS,“你们每日出生入死,就为了保护这种为了自己的些许利益而不惜头破血流的垃圾们——我真为你们感到悲哀。”   “我对你那些愤世嫉俗的政见没有什么兴趣,殿下。”   因为叶修微微低着头,旁人无法窥探到他现在的神情,只听得他一字一句慢慢地说道,“军人不是政客,判断好坏的标准只有一个——对我们做要保护的帝国以及它的主体人民是否有利。至于这群人怎样在活着、都做了些什么我无从、也没有兴趣置喙,那是你们政治家应该做的事情——如何让这个世界更加有序、让更多人遵从更加统一的标准而活着。”   他抬起头,满眼讥诮地注视着对方因自己的话语而一点点变色的面容,“何必这么多话,我们对你做这些事情的‘不得已的原因’根本一点都不想知道。我们只看到了结果:这十年来整个大陆惨遭魔兽侵袭,我们死亡了一批又一批的战士,牵扯进了不知多少无辜民众——我们,抑或是民众,都没有过上一天安心的生活。”   “更何况,”叶修举起自己的刀指着对方鼻尖,刀身已经沾满了之前战斗时残留的各种魔物的血迹,居然仍然反射着银色的光芒,“不要把你自己的私欲套上那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是吧,血族第一百八十三代、史上最年轻的族长?”   黄少天突然想起来他是为何觉得魔煌城大门上出现的图案而眼熟了——那分明是血族的家族图腾。他曾经在张佳乐的房间里翻阅过一本很古老的书,说它古老是因为现在很少的书籍、即使不是电子信息,也不会再使用从前的纸张了,现在的纸防水、不会被烧毁、上面的墨迹不会褪色——而他翻阅的那本书,却是使用的旧时代的纸张,因为时间久远而纸面泛黄、而且非常地脆,好像轻轻一碰就要碎了似的。   那本书上记载了五百年前的荣耀大陆,多种族达成了和平协议而共存着——那时居住在这颗星球的各个种族都还未能有能力去往宇宙,从而只能共享他们目前所有的资源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而因各种族的生物钟并不相同(譬如人类习惯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血族却是活跃于夜晚而歇于日照时),整个地球两个半球分别被这两种类型的种族所占据——他们各自生活,互不干扰:住在北半球的种族隐隐以人族为首,而南半球则以血族为首。   导力系统的出现、资源的加速枯竭,人族——自诩为最先进、最文明、最道德的种族,渐渐不满于祖先签订的互不干扰条约——可是最先进、最文明、最道德的种族怎么能率先挑起战争呢?   中间一段写得语焉不详,黄少天猜测可能他们的祖先用了什么不太光明的手段挑起了各种族之间的纷争,最终狮子战役爆发,人族的英雄带领战士们把异族歼灭得干干净净——从此人族过上了资源富足、平静无战乱的生活?   当然不是。   战争从来没有停止过。   异族也根本不可能彻底消失在这片大陆上。   黄少天看向眼前的艾泽尔王子,他说话的时候呈现了一种病态的歇斯底里,儒雅的面孔有些许扭曲,让人想起了那些毕加索后期的抽象画作。   真可怕。   原来无穷止尽的欲望不止是一望无尽什么都能吸收的黑洞,更是面夸张的哈哈镜,纤细变成矮胖,本来面孔被扭曲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话不投机两句多。”黄少天不慌不乱地给自己手上的导力枪上膛,边说话边不慌不忙地将枪口对准了对方,“就算是讲废话也是要看对象的好吗,叶修你听这种家伙讲那么多做什么?你要真想听人讲话,等收拾了他之后我讲一天一夜给你听。”   “如若你们一心求死的话我也没什么好讲的。”艾泽尔又恢复了最开始波澜不惊的面容,“可惜我本人并不是个特别喜欢暴力的人。”他垂下眼帘,似乎是思考了片刻,又抬头看向叶修,“听说你赤之骑神选中了你?”   “我觉得我们可以在今日延续五百年前那场神秘的——不知结果的战斗呢?”艾泽尔不等叶修回应,口中念了一长串咒语后,只见白光一闪,他们所处的空间顷刻间全然换了个样子。   房屋不见了,天与地都白茫茫一片,除了他们三个人竟再无其他物。   ——对方用灵力将他们传送到一片虚无空间中。   “准备好了吗?”毋需深究这里是哪里,只要打倒眼前的家伙,他们一定就能回到原来所在的地方。叶修还保持着先前举刀的姿势,头也没回向黄少天,只自顾地问道,也不论对方是否能听明白他具体指的什么。   “几个小时前会议室里你提到的那个东西?”黄少天一点也没受到环境影响,好心情地吹了声口哨,“听上去是个很帅气的大家伙!你之前说和我签订了契约什么的,需要我帮忙吗?”   “那是骗他们的。”因黄少天的放松,叶修的语气也不自觉地轻快起来,好像他们即将面对的不是一场事关生死的恶战,“不过我现在确实没法使用导力魔法,需要你在一旁帮忙。”   黄少天有些犹豫地想要开口,叶修却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开口,“我也是第一次,我们原先通过考验把那家伙带回基地去就交给了技术部那群家伙。我们都没驾驭过那家伙——我们都是第一次,一起摸索。”   ——即使是还记得一切的黄少天在这里,也和初学者并没有差异。   黄少天眯着眼睛笑了起来,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好的。一起摸索。”   在叶修的召唤下,一架巨大的类似于人形机甲兵的机体从天而降。这神秘的机体大致有十五米左右高,浑身上下装饰着红色的盔甲,程亮得反射着光。它的关节看上去非常地灵活,此时它正单膝跪下,双臂张开;胸腔中央的操作机舱呈椭圆形状,机舱微微凸出快要脱离的样子,机舱门半开,似乎是在等待操作人的进入。   黄少天还没来得及惊讶,便见另一头的艾泽尔已经进入另一架机体——它全身着黑色铠甲,其他地方与他们眼前这一台并无太大差异。   “幻之骑神。”叶修看向黄少天目光注视的方向,评价道“武器是可以挑翻一切的□□。”   黄少天耸耸肩膀。   “我们进去操作舱吧。”   “你把自己的灵力注入这个小槽。”   操作机舱出乎意料地很大,容纳两个人绰绰有余。叶修坐在控制平台前,红色按钮一按,他们前方的电子屏幕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文字,而本来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的平台也亮了起来,出现了一块一块的操作命令。   叶修示意黄少天坐在他旁边,指了指控制平台旁边的凹槽,“这样你的灵识能与机体相连,以便于我们更好地控制它的行动——同时,它可以使用你目前可以使用的导力魔法。”   银黄色的液体出现在黄少天的指尖——只被教了一次他就已经做得非常好,他从前也只是不擅长,并不代表他全然不会。他不问这么做的理由,全然信任自己的恋人所说,将自己的灵力实体化,注入在叶修所说的凹槽里面。   “因为我是它的契约者所以本来就灵识与机体相连。”虽然黄少天并没有询问,叶修仍然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叶修注视着那银黄色的液体慢慢灌满了整个凹槽。   “好了,这下,我们同生共死。”他眨了眨眼,“这次你别想着用自己的命去换我的命什么的了。提供灵力的辅助者死亡,机体将陷入休克中,操作者也是必死无疑。”   他说着,操作机体向后跃起,堪堪躲过了幻之骑神突如其来招呼过来的□□。   “真是聪明到可怕的家伙,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居然已经看透了我们这边机体站立时的最薄弱点,一点不留情地朝机体外部的膝盖处探过来——实在是有容易翻掉的危险……”   叶修话音还未落,他与黄少天便感觉到了一阵天旋地覆。   那黑色的□□再次砸了过来,而那动作实在是太快,准且迅速,轻轻往机体膝盖关节处一送,稍一用力,把赤之骑神推翻在地后,挑衅般地左摇右晃。   操作舱也因此而剧烈地晃荡起来。   直晃得让人想要呕吐。    第 26 章   “喂叶修,我们好像一直在挨打啊。”   操作舱内黄少天蹲下护着头,以免在剧烈晃动中不知被哪摇下来的部件砸中了要害。尽管如此他的身体仍然不受控制地左右翻滚,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插进了他腰部左肋骨处,猛地一下疼得他呲牙咧嘴差点刚才那句话都没说完。   叶修皱着眉聚精会神地右手左右拉着控制杆,左右飞快地在控制面板的操作命令上来回按下,“这位看上去绣花枕头似的王子殿下不但熟悉自己的机体,甚至比我们还要熟悉我们自己的。”他无暇回过头去查看黄少天的情况,“你刚刚被什么东西撞到了吗?还好吗?”   “一点都不好。”   幻之骑神停下攻击动作,低下它的机械头颅、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是在蓄力的样子。也因此叶修终于控制赤之骑神站稳了身体,操作舱终于停止了剧烈摆动,一切又归于最开始的平静。   黄少天也因此得以空闲摸了摸自己左侧受伤处,摸了满手的血,他本想强装镇定逞强说没什么问题,可一抬头看见叶修岿然不动坐在前方好似背后长了双眼睛似的,不知怎地就摸摸鼻子说了实话。然而,他仍不打算示弱,不想对方紧接着说些关于自己伤势的话题,“如果你能更快地找到对方的弱点,我想我会好很多。”   “可那不是你最擅长干的活计嘛!”叶修感到对方并不想让自己注意力过多放在伤势上,便也顺着他的话调侃起来,“我抢了你的事儿干,指不定过后怎么跟我生气啊——因为我肯定干得比某人漂亮。”   黄少天站了起来,走至叶修身旁,注视着——前方电子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已经不见,转而变成了可看见外界情况的全息屏幕。他单手撑在叶修的肩膀上、身体略微倾斜,将自己本身至少一半的重力交给对方支撑,“如果是我——你看它整个机体前倾,显然重心在下半部分,趁这种机会就应该去试试从它□□突破!”   黄少天语速极快,手也不慢,抢先一步移至操纵杆处。   叶修干脆让他去操作,好整以暇地撑着自己下巴看前方。   从艾泽尔的视角,就只见那红色的庞然大物,迅猛地朝自己的方向踏步而来,一点儿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把自己的意图暴露在他眼前。他嘴露嘲讽,似乎对这种毫不隐晦的作战方式很不以为然——就在赤之骑神携刀而至,带着能劈开天日的气势时,他敏捷地将自己的机体微微一侧身,□□横挡在机体的下方,正正巧巧挡住那来势汹汹的刀刃。   “啧啧,轻易被对方看出了意图啊。”叶修遗憾地将双手放在自己脑袋后面,事不关己地评价道。   “欸?我有说我的意图是这个吗?”黄少天狡黠地一笑,“喂你坐过去点,就这么忍心看着我一直这种姿势站着啊。”   叶狐狸狐疑地打量黄少天半晌,恁是没瞧出来这人打着什么鬼主意,屁股朝右边挪了几分,便见黄少天毫不客气地坐下,末了还把他又往右边挤了半分。   黄少天“啪啪啪”看似胡乱按了一气,叶修看在眼里,面上带了些许了然,“你果然发现了啊,眼尖的小豹子。”   “也不知道你藏起来不说有什么意义。一眼就看出来——不就是二刀流吗?”   “你又没问我。”叶修耸耸肩。   这当会黄少天也没空跟他贫,自顾地忙着。红色机体庞大的身躯在他的操纵下竟然有些灵活得过分,在幻之骑神侧身还未能转还时,还躬身保持着原来姿势的赤之骑神左手不知从哪拔出了另一把刀——与另一把刀面红光闪闪不同,这把刀面较窄,倒像是旧时的□□,刀锋处泛着有点冷淡的蓝色光辉。   因为侧身格挡住赤之骑神的主刀攻击,黑色机体稍远一侧身体显见重心不稳,而且这么僵持着它也不便立刻变换姿势——黄少天显然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左手猛地一下转动操作杆,赤之骑神以一种身体半屈的姿势,伸长机械铠甲的手臂,武士窄刀在那一瞬间迅速闪过了一团蓝光。   刺中了!   赤之骑神干脆放弃了保持身体平衡,而是向前一突——不得不说黄少天真的很会抓时机,而且对待时机很冒险与激进——尖刀深深刺进了幻之骑神的小腿膝盖处!   黑色机体重心不稳,晃荡了好几下,然而却又站稳了,并没有倒!   黄少天并不气馁,赤之骑神持蓝色刀的左手向下微微用力,竟让敌人身体又向地面倾斜了五分。而黄少天竟然还有闲心此时朝叶修看去,未带得意地向对方一挑眉,好似在说,看我比你能干多了。   叶修点儿也不恼,左手覆上黄少天放在控制平台上的右手,目光紧紧注视着前方,“就是现在!”   “用得着你说。”黄少天哼了声,红色巨人左手的窄刀开始不停地震动起来,似乎是在吸收来自契约者的灵力。   这个虚无空间什么也没有,现在却有了剧烈的震动与强烈的光。   “喝啊——”   红色巨人浑身都被灵力所罩,因而被镀上了一层银黄色的光,它似乎从虚无的另一头拖出了一道类似于弧形的轨迹——它的速度也愈来愈快,在黑色机甲因巨大冲力而倒地的同时迅速地绕到对方背后。   它右手的巨刀上不知何时长出了一排利刃,见缝插针地从侧倒在地的黑色巨人背后插了进去——霎时间鲜血迸发,那长刀似乎刺穿了机舱室直接刺中了操作者本人。   “你好像输了啊。”   黄少天紧张的表情还未收回,一旁的叶修却已经打开外置通讯器。   他的声音外放出去,透过红色巨人,因而显得更加浑厚雄壮。   “咳……”黑色机体的操作舱内,艾泽尔右手捂着胸口,却完全不能阻止汹涌而出的鲜血,他左手手掌蜷曲成拳力图减少一些身体上传来的痛楚。   他居然面上带笑,“可就算是你们赢了……一切都没有结束啊。”   “我是觉得你是要在临死的时候才会告诉我们,我们想知道的事情。”   黄少天漂亮地击杀了对方的机体,不但没得到表扬,还得听两个狡诈的家伙打哑谜,心里实在有点不高兴——只好在叶修说话的时候一下一下戳这人的手臂。   叶修表情却是少见的沉重,一点也不带胜利的喜悦。他空出一只手揉了揉寻求存在感的某人的头发,“你把那家伙藏哪去了?”   “送到了一个安全的、你们找不到的地方去。”   因为施法者生命力在一点点逝去,他的灵力所造就的这个空间也因此开始一点点分崩离析,从正上方开始出现了第一块裂痕,裂痕一寸寸扩散——终究遍布了空间的整整半面。于是叶修与黄少天所处的地方,一半为裂痕斑驳的虚无空间,另一半为指挥部那个小小的真实房间。   叶修嘴里默念了一句什么,赤之骑神便将操作舱弹了出来,两个人被一束白色的光送出了机体外。   他耷拉着下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久久停留在房间内摔倒在地上、曾经困扰他们许久的、似乎已经四分五裂的沙盘模型上。   艾泽尔蜷缩在机舱内,手指颤颤巍巍地伸向了一旁的引爆键,“你们根本什么都没赢!有那家伙在,就会一直有新型的魔兽诞生——就算它们没了我,没了进化场所,也能生存下去!你们以为这就能得到安宁了吗……哈哈哈!”   似乎已经陷入癫狂的男人说起话啦颠三倒四,一点也不吝啬自己仅存的体力,发泄似地说着话,“我的复仇计划……哈哈,才刚刚开始!那可恶的统治者……杀了我们全族的后代哈哈……你们以为他们家族是拯救者……他们现在变成了阻挠你们生存的存在……真是可悲又好笑!”   黄少天实在听不得这人的语无伦次,他虽然话不少,但是却是个喜欢干净利落的性子——弯弯绕绕他并非不懂,只是更喜欢直接了当的解决方法。这会子,他只想拿出背上的迫击炮,一炮轰了啰里啰嗦的家伙,免得临到死了还在这里叽叽歪歪。   然而叶修还想从这人嘴里得到什么信息,他的右手按在黄少天的肩上,似乎在让他不要冲动。   黄少天只好一脚踢飞了掉在他眼前的碎石,正中黑色巨人胸腔出的盔甲,又被反弹了回来。   此时那个白色的虚无空间已经彻底不见,他们又重新回到了房间内部——即便是红色巨人与黑色巨人俱屈膝蹲着,也把天花板撑了窟窿出来,它们的眼睛伸出了房顶,在已经大亮了的天空下遥遥相望。   叶修正要说话,黄少天居然抢先一步开口,“就你最厉害!”   可能是近墨者黑,青年的语气里居然有他曾经最听不惯的某人说话时的嘲讽意味,“你以为这么说我们就怕了?我跟你说,你们这些鬼东西无论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们都不怕!你们会进化,我们也会进步!谁敢来侵,来一杀一,来一双杀一双!”   一旁的叶修不禁扶额,黄少天这么一搅和,更别想从那个将死的家伙嘴里问点什么出来了。   可是当黄少天突然转过来看向他,眼睛里亮闪闪的,是希望、是信心、是信念、是不为动摇的初心。他知道自己并不会责备这不合时宜的表白与挑衅——因为虽然在当下这样的做法实在有点糟糕,可他的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从很久以前起,黄少天就比他更加勇敢无畏。   他的勇敢无畏不是天真无知,正相反,却是在经历了种种磨难、人情世故后,因为谨守内心而从内至外毋需他人置喙、不因外围改变的勇敢无畏。   好吧。叶修想道,总有一天他们能找到那个能繁衍后代的已经变成魔兽统领的国王,他们的任务本来就不会因为今日而终结。就算没有屡屡来犯的魔物,他们也将要面对其他危及大陆于人民的敌人,有什么不一样呢。   于是当黄少天伸手过来时,他反手握住了对方的手。   常年持武器的两人指腹都有厚厚的老茧,此时两人都略微粗糙的老茧相互摩挲,竟让人觉得有种别样的安心。   艾泽尔的双眼透过机体的屏幕,看向了两人交握的双手,忍不住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   “彻底击退了魔物、异族……你们人类一步步走向下一个行星……下一个星系。终有一天你们战胜疾病……战胜岁月……然后迎来像血族一样的永生……”   他的目光从屏幕处移开,晃向机舱什么也没有的上方。他两眼涣散,可能因为气力已经快消失得没有,他说话的声音低了许多,听上去居然有点寂寞的意味。   “拥有几百年生命的你们,还需要爱情吗?”   岁月漫长,繁衍后代变成了长长人生中的一个小小的任务——还有人愿意花那几百年的时光,来经营一份永不变心的感情吗?   当然这些他也来不及问出口了,他也并没有兴趣从这二人口中得到答案,他按下了红色的自爆按钮——   “黄少天!”   “嗯?”黄少天微微仰起头,看向脸色非常不好的叶修。   “你信我吗?”   ——信我不会抛下你一个人去死,最后我们两个人都能好好地活下来吗。   黄少天歪着头,“说实在的,准确来说,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才认识了你——”他瞧了瞧自己的ARCUS上的时间,“不到12个小时吧。”   叶修危险地眯上眼睛。   “不过我信你。”   先是红色的一点,蓄势待发已久——像是席卷了整个空间的所有能量一般,从幻之骑神的中央操作舱位置蔓延开来。   黄少天没有一次这样清晰地看清楚了一整个爆炸的过程,就像是在观看慢镜头电影一样,每一帧停顿了许久就为了让他看清楚似的。   能量炮从中心开始飞速旋转,在延伸的同时与空气中的离子相碰撞,发出了可以坍塌这整个一片旧基地的能量!“滋滋”的声音是金属物体在高温下炙烤的声音,仿佛有什么在咆哮着“烧尽,烧尽这一切”!   黄少天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正通过他与叶修交握的双手汩汩地从他体内逝去、流向那个人。灵力的逝去让他体内感受到一种别样的空虚,却马上转而被一阵暖洋洋的气流所包裹——那是一种因为全身心的放松、接纳与信任而得到的回馈。   “我之前用全部灵力去换了一个可能的未来。”   能撕裂一切的爆炸声为背景音,叶修的声音显得格外温柔,“丧失了灵力并不代表不会使用魔法了——所以我得借用一下你的灵力,而且可能……有借无还。”   最高等级的屏障魔法能保护受咒者不受一切魔法与物理攻击的伤害,可以保证他们二人在这场声势浩大的自毁中保存自己。   屏障魔法像是母亲张开了的怀抱,将两个紧握双手的男人收拢。周围剧烈的震动、猛烈的火光似乎都被一种白光所隔绝了。   黄少天觉得自己似乎曾经被这种温度并不高的白光照耀过,这种感觉很熟悉,热度可能比人体本身温度低,沐浴在这片白光之中,像是冬天将整个身体泡在恒温游泳池了一般——不觉得冷亦不觉得暖,就是一个刚刚好。   而爱情,就需要这么一个刚刚好。   太过灼烈的感情,会烧伤对方的同时烧伤自己,最后只能两败俱伤;太过平淡的感情,尽管也许可以小心翼翼地相敬如宾至老,终究乏味又脆弱不堪一击。   “没关系,”想到这里,黄少天笑了起来,“你可以用你剩下来的所有时间来还。”   “剩下多少,就要还我多少——就算我们能活到几百年、几千年,你也都得拿来还我。所以这没有一个上限,你得把你有的都给我。”   黄少天为自己这说辞的聪明感到得意,自己说得都笑个不停。   “总觉得这个交易很划不来啊。”   “有什么好划不来的。”   黄少天看看眼前,觉得最剧烈的爆炸已经过去,他们可以脱离现场了。他们所在的房屋已经变成一片灰烬,本就破败的基地旧址在这么一场浩劫后更加满目疮痍,真真是什么也不剩了。   可是战士们的步伐不会因为此而有所停留,他们没有时间感时伤怀,而要把一切情怀都化作战斗的动力。   “你还我多少年,我也对等给你多少年。”   他们还得奔赴下一个战场。   直至生命终结。   “这么说起来,还是你赚了呢。”   两个人在一起,只会有一种方式。   而两个人的错过,源于各种不一样的遗憾。   能在破镜之后重圆,大概源于他们自身的信念与老天一点点的助力。   这一次,吝于言语的会努力表达,因为他了解了,虽然心中有爱,但是爱会冻结在经年累月的沉默里,好像藏着一个疼痛的伤口,没有纱布可绑。   而,赘于言语实则在感情里一直觉得自己处劣势的会聆听到另一方的信息,牺牲是弱者的行为,被留下的只会感到痛苦与不堪而不会有丝毫侥幸活着的感激。   只有肩并肩,他们才能走得更远。   走向下一个、再下一个战场;走过下一个、再下一个明年。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